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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这么多年

2岁,七岁玩伴我的侄女上小学一年级,不舍,跟随。

上学第一天,侄女侍立一边,我在侄女位上正襟危坐。老师见了让我“滚”,我回骂两句,换回两巴掌。后知老师乃我堂兄,白打。同学大强见老师对我不喜,没事就揪着我饱揍,结仇。

在另一学校任教的母亲补交学费,我得以在教室立足。所谓立足,即没有座位。父亲准备一小板凳,让我坐于侄女身旁。我人小力弱,侄女每天上下学,左手领我,右手挽一板凳,风雨无阻。半年后,校长见我求学意坚,遂破格录取,配发桌椅。我名正言顺登入大雅之堂,但书被堂兄强捐给了侄女。他认为我天生聪明,有书没书一个样,反正都是给同学做嫁衣裳。

3岁,记忆空白。母亲转述。

见电视上武林高手于山岗间腾挪跌荡,模仿力极强的我有样学样,于奶奶家旁乱石堆上开始了走入武林的第一步。结果,人事不省。奶奶先在我的光头上贴满了火柴纸止血急救,后尖着三寸金莲抱着我施展起凌波微步救命。其时农忙,卫生所的兼职医生们都在家抢粮。奶奶心急摔跤摔醒了我,我遂起身扶奶奶回家。

这年,我有了书包,还有了自己的书,祖传的《**选集》,老爸抽屉里翻的。

4岁,记忆空白。表叔转述。

跟随一女生进入女厕,被骂曰“流氓”,百思不解。后自作聪明,课间先行进入女厕,对跟随女生大叫“流氓”。女生盛怒,告之老师,由校长亲自处理。校长对我不闻不问,责备女生不尊老爱幼。校长是我表叔。呜呼!在这个社会混,还是要靠关系。

书增多了,又有了一本祖传的《资本论》,不过第一天即被堂兄代管,至今未还。

5岁,被勒令退学。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跟班走的堂兄老师让我去新开的幼儿园。不从,又是两巴掌,遂含泪屈服。进入幼儿园后,将对堂兄的怨气撒向同学,不久即在幼儿园小班称孤道寡。

这一年我识字。邻居高中生叔叔教会认全了“车马炮”,但没记住摆在哪。一日,叔叔不在,其二姐,我的二姑,城中幼儿园的美术老师正在做画。她烦恼我的好学上进,丢来一张纸、一只蜡笔。我画完了纸,又顺便画了一下她的备课书。

半年后,由于身怀小学两年的深厚功底,小班老师自惇学识浅薄,不能误我人生。于是,小班的同学敲锣打鼓把我送往中班。

从中班一女同学花花那学会了几招新疆舞,回家先跳给妈妈看。妈妈一高兴,奖了五毛钱。再跳给爸爸看,爸爸一高兴,奖了五巴掌。爸爸忧心重重,怕我以后不男不女,遂系统地教我武术。现在看现在男性跳肚皮舞,年赚一千八百万。要不是我短视的老爸,那一千八百万没准就是我的了。泪奔!

学武半个月后,打遍幼儿园无敌手。

学武一个月后,潜回小学,找大强报仇,大胜而归。老爸闻之将我逐出师门。好在武功尚浅,用不着他出手废除。

6岁,幼儿园大班。

开学第一天,认识插班而来的阿利。阿利大我两岁,好侠仁义,出手那是相当地阔绰。与善人居其乐无穷,我与他结成了兄弟,从此后零食不断。

偶然听见老师让班长参加绘画比赛,我毛遂自荐,老师坚拒不允。我暗生怨气,回家提笔做好,让二姑代寄。两个月后收到证书“省少儿组绘画比赛第二名”和奖品,一只塑料水壶。这一惊人成绩,我一路吹嘘到了大学,直到碰到全国第一名的广西同学。他的奖品是八十元钱,合当时工人三个月工资,领钱后由三名女生护送回家。巧地让我想哭。

7岁,胡汉三又回来了。

再次进入小学,校长表叔不知我跳级,以为我又跑来调戏女生,这次不假颜色,把我赶出校门。我在外面游荡一个月,被家人知晓,又被没有人权地送入小学。

进一年级后,一切照旧,连数学试卷上的鸭蛋都是一样的圆。学年快结束时,班主任纳闷为何别人是双百,我却总是二分之一百,我语文偶尔也能考个满分,就提问五减四等于几。我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追问,我信口说五。班主任再问如何得出,我又讷讷不能答。班主任走下讲台,掰着我的指头教起了基础课。猛然间我就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在幼儿园我跳级错过了数手指,在一年级第一个月我缺席又错过了数棒棒。

期终考试,我有了第一个双百,全班唯一。学校发奖状一张,老爸赏新文具盒一只。

8岁,小学二年级。

听二姑说了一个生财之道……写文章换钱。人为财死,我在二姑的指导下,一月内通读《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三百六十五个夜》、《天方夜谈》,然后写作投稿。稿投完后,生病一个月。同为老师的妈妈知道了前因后果,把二姑骂了个狗血淋头。康复时,收到稿费两元,高兴之下,请同学吃糖,花了三元。数学已不错的我郁闷了。

认识了新搬来的邻居小三。

三年级开学第一天,发现阿利舍我而去。他留级了,我伤心欲绝。正欲挥泪时,又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大强,他坐于教室一角,极有耐心地等了我四年。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同桌了。我送给大强的礼物是我的文具盒,大强送给我的是手抄本《少女之心》……他哥大壮一个月的心血。我花一个晚上没看懂,第二天送给新出炉的学弟阿利。

10岁。

大强也离我而去,接着留级。我与小三的关系渐渐亲密。

学校组织去铁路边捡石子铺花园,我怂恿小三帮我压钉子做小刀。小三在铁轨上放好钉子。火车来了,愈近,铁轨颠簸愈烈。钉子掉了,我强逼小三回拣。小三无奈,照做。火车狂喷黑烟,轰隆而过。这时,女生哭了,老师叫了,校长傻眼了。

待浓烟散过,我看见身边有一黑炭,正狐疑时,黑炭转身向我眨了眨白眼。表叔奔来,见两黑炭矗立道旁,撸袖要打。火车二百米外滑停,司机跳下来破口大骂,就近的堂兄冲过去老拳相向。从此后,与堂兄解除芥蒂,也与小三情坚谊笃。

11岁。

数年前被逐出师门后,我武术真情不减,发誓自学成才。听小三说到某轻功速成**,依样画瓢,在墙上通过飞奔来练习。轻功正日进千里时,我摔下,右手小臂骨折。

进医院后,医生表舅在X光下对我的断手,进行无麻药对接、有疼痛治疗。我怕父亲责骂,只敢哼哈连声,却不敢哭泣。医生大为感动,对老爸说:“表姐夫,你儿子真坚强。”爸爸谦虚回答:“他从小就不哭。”我听了,再也忍不住,涕泪磅礴。老爸尴尬:“现在大了,知道了哭。”

出院后暂时不用上学,我整天吊着胳膊跟大强的哥哥去放牛。几星期后复查,医生说骨头长歪了,得重新砸断,再接。爸爸和表舅商量骨头上夹钢板,穿钢针,转身则对我说铁臂阿童木。我瞄了瞄同来看病的花花,发现她对我一脸崇拜,遂欣然应允。

手术室内,医生将我胳膊切开两刀,砸断骨头,在右小臂内两根骨头上,大骨头打孔,拧上钢板,小骨头从肘部插上一尺多长钢针。听着那并不悦耳的打孔声,心想若是花花在该多好。手术进行九个小时,出来时已是半夜,我的哭声回荡在人民医院。这和年纪无关,麻药失效了。

出院后在家休养数月,无聊,听遍华人老歌,至今吹嘘一九九二年前歌曲随便点。当然曲是作者谱的,词是自己乱填的。数年后刚好相反,词是作者填的,曲是自己谱的。现在则是创作型天才,作词、谱曲、演唱,一肩挑。

小学五年级快结束时,听说有两种选择,学习差的上六年级,学习好的上初一。我想上初中,于是结束超期的休养赶快回校复习。半月后,小学毕业考,我考第二。考第一的是花花。这成绩又让我吹嘘了一个星期,但只有一星期,因为我又要上手术台了。

记起上次的锥心之痛,我先是坚决拒绝取出胳膊中的铁板。妈妈开导说,不取也行,以后一个胳膊大,一个胳膊小,像村后的某某,到时不要后悔。我又含泪屈从。

手术再次由表舅主刀,他把两个刀疤全部割开,一边顺利取出了钢板,另一边什么也没发现。表舅大急,忙X光照射,才发现是钢针。手术结束后,表舅歉意地对爸爸说,多割了一刀。我无所谓,好像还有些小瘾。术后换药时,看割的伤口不太整齐,就问表舅能否重新割得好看点,免费地?

12岁。初一。

发放生理卫生的书,我又是啥也没看懂,但是记住了两句名言:“哪个少男不怀春,哪个少女不钟情。”同桌女生看了面红耳赤,我问她笑什么。问急了,她悄悄地说来例假了。我还是不懂,再问,回来两只大白眼。

古惑仔电影盛行,因手伤停下的习武之心再起。这次没有听小三瞎掰,翻出爸爸的特训教材,正规学习。数月后,力气大长,俯卧撑每晚三组,每组三百次。腿,竖一字劈。

和小三拉帮结派与别村学生打架,被带进了派出所。问讯室里,做警察的叔叔看我夹杂其中,问我来干嘛。我回答看热闹。叔叔大怒,让我滚。我拔腿跑回家,对闯荡江湖产生了怀疑。

这一年,由于小学浪费了时间,学武又耽误了时间,成绩垫底。

13岁。

初二下学期刚开始,换了个厉害的数学老师。他出了他认为很简单的测验试卷,规定扣一分罚一元钱。小三需交五十几元钱,我需交七十几元钱。

与小三商议,回家是死罪可饶,活罪难逃,不如北投少林习武,以后创一个新少林。正中小三下怀。

趁周末回家,收拾衣服打点背包,于一午后时间,北上。行至天黑,发觉没带钱。人在江湖,吃在四方,怂恿小三偷鸡。小三业务不精,我俩狼狈而逃。到了半夜,饿得头晕眼花,实在坚持不住,敲开一农户求助。第二天,回家并辍学。

在家里与小三痛痛快快地玩了三个月,直到农忙开始。那天刚吃完晚饭,老爸递过一把旧镰刀,说磨光它,明天好割麦。我踌躇了。这时,小三高兴地跑了进来。他的手里赫然一把,一把锋利的镰刀。

那一夜无眠,当东方隐隐发亮时,我叫妈妈起床做饭。吃完早饭来到院中,看见爸爸在早锻,我一低头假装没看见,老爸也当我是一团空气。我跨上自行车骑出院子。妈妈在后面喊:书包,书包,你的书包。江湖梦彻底破灭。

初三上学期,成绩虽然继续垫底,但有所好转,各门功课偶有及格,只有英语执著地单薄,一位数。这年,我喜欢上了足球,准备以后拯救国足。不料上场三次,踢伤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还差点不育。改行学篮球,一个月后可单手扣篮,自此常在女生面前炫耀。但是她们更喜欢那个文化成绩排第一的四眼胖子。

期末考试成绩有所提高,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谁,忘记了。

14岁。

上学第一天,新来的英语老师传授一个笨办法,说每天读半小时英语,一个月后考试可及格。我愤怒,当我三岁呢?

周末回家时,妈妈流泪告诉我,脾气太倔的爸爸得罪了人,正被调查。爸爸回家后,我问他怎么回事。爸爸面无表情地看了我半天,长叹一口气,教我使用猎枪、军刺防身。那一刻,我有了长大的感觉。

请了一周的假,帮爸爸处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回校后尝试英语老师的笨办法。

再次周末回家时,妈妈告诉我,爸爸的老同学说了话,老战友帮了忙,一切皆已过去。我心犹悸悸,加倍苦读。

中考前最后一次模拟,各门功课突飞猛进,英语考了八十一分。试卷放下后,我怕老师改错了,放在桌洞里藏了一节课。下午,躲在操场的拐角,对着货真价实的成绩掩面而泣。

中考,英语考得不错,如果扣一分罚一元的话,我只用交八元。总分全年级第二,第一是复读了三年的某老哥。四眼胖子,三十名开外。

收到两份录取通知书时,犹豫了,不知是上高中继续玩几年再考大学碰碰运气,还是上中专早早出来赚钱顺便泡个妞现实。大强跑来转达他哥哥大壮的话:上中专只能泡本地的妞,上大学可以泡全国的妞。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转卖了中专录取通书。

高一,成绩还不错,俗语说,“名列前茅”。开始收到情书。

下学期,被小三扁过的人找不到在家务农的小三,带着数十人找到了我。我大惊之下,翻墙而逃。

平安归来后,寻思人得黑白通吃,后偶然在班级透露了这个想法,居然与十二位同学不谋而合。十三太保诞生,我有了组织。那一年,15岁。

十六岁,黄土墙边,李朝正单薄的身体迎风招展:“大,我得去参军。”

“行,部队,改造人”李才眼中飘逸出辛酸。“我也是此意。”

入伍三个月,李朝正被成功改造成肥头大耳。

“李朝正!”主训军官点名。

“有,有。”李朝正扶着枪,气喘如牛。

“想去哪个部门?”一脸肃穆的军官,民主时,有些滑稽。

“报告,炊事班。”回答无比认真。

沉默、沉默,再沉默,然后是哄笑。

“安静!”主训军官面不改色的功力非同一般“你,有点志气。再回答一次。”

李朝正犹豫了,“那,我去养猪连。”

哄笑涛起,主训军官也一叶扁舟般左右摇摆,“没出息,嘿哈,不许笑,你,去特务连。”

“是……”李朝正立正、敬礼。声音懒散,肚子则先声挺人。

解散后,李朝正看着主训官的军服,轻声说:“首长,其实我想穿四兜。”主训官一愣,拍拍他的肩头“部队培养人。只要努力,就有机会。”

两年后,李朝正得到了机会,四兜干部服年年更新。入伍八年又半年后,二十六岁的李朝正地位突飞猛进,戒备森严的高墙内,他和中央大员们称兄道弟。中央大员是曾经的中央大员,高墙是秦城监狱的高墙。可惜,他没高兴多久,又被打发去了国营农场。这等富贵之地,也是你待的?

二十九岁,李朝正跨出军营。主训官诚不欺他,部队培养人,把他培养成了合格的大龄青年。回首往事,他欣慰不已:终于活着出来了。

二十九岁半,石头墙边,李朝正对自己说:“人在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勇于尝试,干些不自量力的事。”尔后,他纵身一跃,蹿上了围墙。一会,村里的拖拉机就突突地行驶在夜色中。

村北铁路边,李家老三思正,姗姗来迟到拖拉机旁。近了,哪个村的拖拉机?近了,村里有什么争事?更近了,天啊!是大哥。

人,既无性命之忧,也无温饱之虞,那男盗女娼的婚姻就能大行其道,尽管它会打着“终身大事”的天经地义或“成家立业”的冠冕堂皇。

二十九岁,无比尴尬的年纪,尽管背后是康熙字典一般丰厚的阅历。

造化弄人!当李朝正身穿四兜军装,腰别乌黑手枪,挺腰大肚巡视时,那眼神是多么地散光。明眸皓齿?秀外慧中?没用!

要想在我的眼里成个人形,你怎能不潜修个千年道行?不潜修,你又怎敢在光天化日下抛头露面?而今,当依然膘肥体壮的他,拿着锄把在田间地头,和那些面黄肌瘦的乡亲父老相映成趣时,他的眼睛终于明白:轮回不过是瞬间的事情,无奈何曾远离人间。

十五瓦白炽灯昏黄中,李朝正努力盯着她的眼睛以示真诚。他做足了工作,连她喜欢吃韭菜盒子的尖角都提前打听到。姑娘,千呼万唤才来的姑娘,给我次机会,为你包韭菜盒子吧?

可惜,姑娘说她早改了口味。

儿子屡战屡败,孙兰苦口婆心:朝正啊,女人,只要带得出去带得回来就行,漂亮只是一时,能过日子才是王道。

李朝正何尝不知!他又哪敢挑三拣四?

当然,虽然他没了“权”或“势”这些硬通货,但他依然不轻言放弃。

硬通货没了,软实力还在。他发挥他的“口才”,激昂起“理想”空手起“未来”。

不可谓不努力,不可谓不执著。从原始社会到**,从苏修美帝到牛鬼蛇神,古今中外,经纬纵横,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话到兴奋处,人到动情时,最后,他巧妙地总结“爱情才是婚姻的基础”。我是没钱,但人还不错,我是没势,但将来有前途,姑娘,请给我一次机会,为你做韭菜盒子吧?

每一次,她对他,总是很尊重。聆听时一脸景仰,意料之中;好不容易待他停顿时,表起白了,迫不及待:“朝正哥,我愿意嫁给你。”

那眼神斜晖脉脉水悠悠。朝正的心湖一荡,继续听她的柔情“咱们盖一处新房吧?”湖泊也可以惊涛拍岸,而且一拍就拍了近二十次,还是在一个月内。

这些回答真是大煞风景,而李朝正却连一句俗不可耐的场面话都不敢讲。万一她挑了一圈后,再发现我不错呢?

从军十三年,复员二百多,那点票子连个厨房也建不起啊。李朝正感叹。

自己无能为力,父母兄弟也有心无力。他们不曾想过,李朝正在外风光一圈后,不仅结实摔回原地,还摔成了稀缺的大龄青年。而他们竟然极有耐心地等了他十三年。就算他在高墙内与人谈笑风声时,他们也依然等待着。他飞黄腾达了,我们不就能仙及鸡犬了?幸福是要有耐心的。

大妹正华、三弟思正、四弟射正,年纪尚小,不能帮忙出力,也不会有太多怨言。大哥如能出人头地,他们自然高兴。大哥平平如也,他们很快也能习以为常。但二弟阳正却大不一样。阳正与大哥年纪相仿,虽能出些小力,可他的婚姻大事也是直逼眼前。大哥光彩照人时,他哥贵弟荣,也狐假虎威地挑剔了几年。大哥黯然回家,他连“大龄青年”的称呼都没有享受到,直接就被叫上了“老光棍”。因此,娶房媳妇正名雪耻的心思,阳正比大哥还要迫切。

李才汤兰夫妇,对此情此景自然着急无比,可着急也只能在口头上步步紧逼,于现实中则寸步难行。李才无计可施还烦不胜烦,就有了让朝正做上门女婿的打算。反正儿子多,传宗接代不成问题。

再说了,你一个劳改犯,你还想怎么着?

他不想还好,一念及此就再也挥之不去。屋后的曹弥一听李才有这心思,忙颠颠地跑来做媒,说他有个外甥女,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孩子,愿意招上门女婿。

李才听了,心下戚然,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只是捉摸儿子再差,也不至于要个二婚的。曹弥一次不成并未气馁,弄清李才的心思后,两天没过,他又跑来了。这次女方条件很好,刚满十八,独女,家境殷实。

李才一听,那眉毛就像溪流中欢快的水草,纷扬不停。汤兰虽心有不满,可想想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用冷脸表示反对。

朝正虎死不倒架,自然百般不乐意。于是,吵架就在一段时间内,成了爷俩唯一的沟通方式。而事实上,李才也不是完全就愿意儿子倒插门活受罪,李朝正也不是对上门女婿就绝对地排斥。只是,一个看透了世事,心念儿子幸福多些,一个尚无法豁达,萦绕自己面子多些。

如此一段时间后,李才再叨扰此事,朝正也不吹胡瞪眼了。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李才暗自宽慰,心想再过一段时间劳改犯儿子就能客观看待事理了。他又耐心地等了一个月。

朝正荣归故里时,正值春寒料峭,而现在初夏微露,早熟的麦子都入了室归了仓。趁着吃中饭,李才把自己的建议又对大儿子英明了一遍。

不料儿大不领爷的情,他非但不点头称允,反而连沉默都不保持,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直接就把桌子给掀了。李才急火攻心,操起菜刀就往儿子身上招去。朝正生气归生气,但轻重还分得出。他一侧身就跑得不见了踪影,部队所学那是一点没落下。

阳正和大妹拼死命地拉住了李才,汤兰则坐在地上大嚎:“这个儿子没了,这个儿子没了。”

过了晌午,孩子们出工的出工,上学的上学,来劝架的贺发、马宗也上场扬麦,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老槐树的身影间或飘忽几声早蝉的鸣叫。李才躺在麻绳编织的软床上,刚平静的心情,又因过于安静而烦躁不安起来。

这个倔儿子,你还真摸不透他想什么。前段时间看他好像回心转意了,谁知今天把桌子都掀了。畜生,狗东西,驴日的。

李才骂了一会,想想全骂回自己身上了,苦笑了几声消了点气。

真要让儿子做上门女婿吗?常理说也无不可,只是求着做上门女婿解决单身和被人求着去帮扶家院送终老人,这二者说话的嗓门都有大小之分。

李才自个也是心有不甘。

这个儿子,脾气倔强,就算忍着一时之辱结了婚,能保他忍得了一世吗?以后真要有个闪失,那不是害他一辈吗?儿子真找不到媳妇了?那个曾意气奋发的儿子,若不做上门女婿,难道真会光棍一辈子?不,不,不会,以儿子的堂堂相貌怎么会孤老终生。

孙兰端着碗筷出来洗涮,尖尖的小脚绷得两腿直直又有些笨拙。李才翻了个身,背对着媳妇。孙兰也正生着气,懒得搭理他。

那为什么自己要如此着急地催儿子完婚呢?而且是不计代价地完婚?岁月不饶我和他?还是想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撒手不管?亦或想早点抱孙子解决眼馋?

想到这,李才觉出自己的自私了。可真地自私吗?最近这几年,村头巷尾,他碰到同龄人在聊天,都不敢往前去。他们都在聊孙子孙女啊,去不得,丢人啊。李才的内疚心理又少了些。突然他又想到刚才拿着菜刀追儿子的情形。

这要是一个失手,真把儿子砍了,那可怎么办?儿子,他会不会不回来了?李才不敢往下想了,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阿才?”汤兰站在软床边看在眼里,她轻轻地唤着丈夫。汤兰的脸上早没了怒气,代之的满是关心。丈夫刚烈,天不怕、地不怕,刀山火海,箭林针雨,他眉头都不会轻皱,唯独对家人却柔肠百结。

“哦。”李才忙又擦把脸,泪水不觉已是一片。

“实在不行……”汤兰迟疑着,额上的两道皱纹躲躲闪闪,“就按你说的办吧。”她说完低下了头。孩子,母亲心头的一块肉,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呢。

李才看着相濡以沫多年的老伴。她既怕难为孩子,又怕心伤老公,进退不得。李才心里又愧疚了。

李才啊,李才啊,孩子再大,他也是孩子啊,他有了难处,你不替他分忧还怎么做人家父亲呢?虽然一时半会没办法给他筹钱盖房,但至少可以宽宽他的心,解解他的意啊?可以让他知道,他尽可以展翅翱翔,就算一时折翼,他的身后也永远有个能给他遮风蔽雨的爱巢啊。

晚饭时分,朝正回来了,面色如常,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李才是刚强之人,心中纵然惊喜,一时也不好向儿子低头,就也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好不容易吃完饭,李才把儿子叫到里屋。他刚要对儿子说句软话,朝正反倒先开了口。

“大。”朝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坐在对面床铺的父亲。

“朝正……”李才心头一热,“儿子,你不用……”

“大,您放心,儿子一定会讨房好媳妇回来。”朝正盯着李才的眼睛,认真地说。李才心里稍有些失落,他还以为儿子说愿意做上门女婿了,原来又给他使上了软实力。

李才见识过儿子的软实力。刚回来时,村人讥笑朝正的监狱经历。当然,是偷偷的。坐过牢的人不好惹。

朝正知道了一点不生气,只一句话就堵上了他们的嘴:**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李才刚要动气,又一想本来就决定好要支持儿子,现在他能够自力更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的事呢?李才又想起中午对朝正挥舞菜刀了。

李朝正能在中国政治中心闯荡十几年不倒,自有他的不凡之处。与父亲吵完架后,他在晶神庙前转了半天。晶神庙,水晶之神的庙宇,现在它只是一小块地方的方位名词。庙的殿堂楼阁在文革之初就被路过的士兵砸了个精光。本地人对晶神倒敬畏有加,庙倒了神还在,没人想着搬几块青砖垫桌脚。因此,十几年来那堆残垣断壁一直完好如初地证明着它曾经的辉煌。

朝正在庙前石凳上坐佛了一下午,太阳西天时拿定了主意。他没事人一样回了家,扒了两三下饭,就要把李才叫到里屋。父亲与自个心心相应,他开口叫时他刚好开口应。

爷俩毕竟各怀鬼胎,开口后又双双沉默。静坐了好一会,朝正先耐不住寂寞,巴巴地对父亲诉起了苦衷。李才表示非常理解,也嘎嘎地讲起了难处。促膝一夜,二人相互理解。李才不绕梁三日地聒噪,朝正则保证半年内盖房,一年内结婚。

练兵、演习、跟踪、格斗,李朝正驾轻就熟,可说到赚钱他就一筹莫展了。软实力,它就是软实力,不等同于实力。向父亲大言不惭之后第二天,李朝正就知趣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说是苦思冥想,其实是装模作样。软实力其实也等同于吹牛,而吹牛也是要付出些行动的。

去种地?一村的人都种地也没见谁发财;来养猪?一时半会也解不了急;捣卖水晶?自己对那行只有理论全无实践。

就这样,李朝正把自己关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上午,汤兰来叫朝正了。汤兰见儿子闭门造车都两天了,还没造出个车轮,就怕把他闷坏了,因此使唤他去城里给女儿正华买个发卡。李朝正暗说了句还是妈妈好,就借展现大哥风范之机体面地就坡下了驴。谁知他这一去倒去出了办法。

所谓有才能的人都在朝廷做官,或者做过官,此言委实不虚。

农贸市场门口,卖苹果的摊位前排起两条令人眼馋的长龙。拿着发卡的李朝正,凭着他国泰民安的身材,和去掉了领章但无损型款的四兜制服,很轻松地就从商贩那套问到苹果的成本及进货渠道。他心里一盘算,就决定用苹果换回苹果般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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