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只有两种人。比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种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种人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照例第一种人应该乐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种人应该悲观，因为他每吃一颗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坏的。不过事实却适得其反，缘故是第二种人还有希望，第一种人只有回忆。从恋爱到白头借老，好比一串葡萄，总有最好的一颗，最好的只有一
颗，留着做希望，多么好？”
那时我觉得，家人可能只有在风平浪静的时候才能好好相处，一有矛盾就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杀死对方。
我还没上学的那几年，她教我写字阅读，给我带小礼物，为我织毛衣，她是我的全世界。我开始上学之后，她就慢慢变成那块基石，像一幅画的背景，永远在那里，却不那么醒目了。她是我每一件洁净衣服上的洗衣粉气息，是我蓬松温暖云朵般的棉被，是我高三晚上饭后的一盘切块水果，是用保温杯送到我学校的一顿热饭，她是她曾经给予的每一次付出，却不曾见她何时成为收到回馈的那个人。
妈妈把什么都放在心里。关于妈妈的事情，从她那里听说的，只是小时候外公很凶，外婆去世得早，十来岁就照顾两个妹妹，那时住在山里，平时也没有什么大人管着，上下学的路上要走很多山路，一路上都可以摘野果吃。还有她后来“遗传”给我的偏科，语文和英语不错，数学一塌糊涂。她读完高中就没再读了，碰上文始了。后来和我爸找对象，约会没多久就结婚了。我问她为什么嫁给我爸，她说我爸比她大六岁，当时觉得他应该比较会照顾人吧。
然后她照顾了他三十一年，这个数字往后只会越来越大。
“你的爸爸是植物人吗？”
“嗯。”
“好可怜啊姥姥，放心母后，你和姥姥不一样，我一定不会让你这么辛苦的。”
“好的呀。”
可惜命运很喜欢开玩笑。何为轮回？在这届神仙的宿命里解读为一遍一遍重演。
后来，在我两个阿姨的口中，这个故事的版本却要复杂许多。我外婆是得癌症死的，当时妈妈只有十三岁，后来外公续弦，女方带来一个女孩，又和外公生下我舅舅，我外公到死都最爱的小儿子。
“阿姨说，妈妈曾经谈过一个对象，是个年轻的老师，后来做了校长，高高帅帅，不太会说话，给妈妈写过很多信，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和网络，写信还是一种很日常的、并不稀罕和做作的沟通方式。妈妈那个时候还很年轻，也许还有着对爱情的无限憧憬，也许她比较喜欢能说会道、心思活络的男生，觉得老师太闷，在订婚之后又突然分手，中间发生的细节我不得而知，据说老师后来生了一场大病。如果放弃对科学的坚守，相信有孩子可以自主选择投胎这种可能，我感觉我可能失去了一个帅气痴情的爸爸。”
“母后，你是不是也喜欢心思活络的男孩子？”王萌萌追问，“父皇呢？是你喜欢的能说会道的男孩子嘛？”
“那你呢？我的萌萌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王母娘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过来逗王萌萌。“是你把酸奶冰激凌送给他的男孩子嘛？”
“嗯嗯，”点头如捣蒜，
“可是他好像呆呆的哦。”
“我就只喜欢这种不会说话的母后，而且他不是呆呆的哦，他会帮我削铅笔会帮我擦桌子哦，只是他都不说哦。”这个男孩子和现在活泼开朗又会说段子的周星星是两个类型，以至于回忆起小时候喜欢的男孩子，王萌萌还会问自己，怎么会喜欢类型跨越一个半球呢？这不会是女大十八变的歪曲理解吧？
“这样啊，那就行，你喜欢你开心就好。”
后来她就认识了我爸，介绍人是我第二个外婆，妈妈的继母。我爸没比我妈高几公分，大鼻子小眼睛，那时脸上全是棱角，看着还没现在顺眼，家里屁钱没有，是一个中专毕业的机械厂技工。不知道他年轻
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爱耍嘴皮子爱讲过气的冷笑话，但是据我妈说，当时约会的时候，我爸只会翻来覆去说一句，去我家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就决定和我爸在一起了，后来她明明说，一开始也没怎么喜欢我爸，婚后相处久了，才慢慢有感情。当时外公极力反对，我爸的条件还是其次，主要是我妈没跟他打招呼就开始谈一让他威严扫地，这一生气，连我妈的婚礼都没去。
妈妈就在自己父亲缺席的情况下，嫁给了我爸。她婚礼那天没有亲生父母见证，正如她后来的退休生活也没有亲生父母见证。
婚后不久，妈妈就怀孕了，但是十个月之后，我并没有出生。如果不是我从未谋面的那个哥哥/姐姐在一次意外中死于妈妈腹中，就不会有这一刻的我。流产事件的原因，至今也没有人告诉我，妈妈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
再后来，妈妈就成了现在的妈妈。我逐渐长成一个又乖巧又执拗的奇怪小孩、青年和中年人，她饱满的苹果肌逐渐变成纵横的皱纹，柔软的手掌长满冻疮和裂口，每天躬身驼背照顾家人打扫屋子，我终于榨干她的青春岁月，成为一个无用的寄生
体。
再后来有一年，外公得肺癌过世了。我对外公没有太多感情，但是当时妈妈的痛彻心扉让我异常难过。妈妈说她们姐妹从此成了孤儿。
那时我已经不在家里了，基本每个月回去一次，很少给她打电话，现在也是一样。每次回家，她依然不让我洗碗，只是不再说，以后嫁人了就要过苦日子了，现在能享受就享受。她并不知道，每次我在自己床上看到她帮我洗晒好叠放整齐的衣服，比起幸福，心里更多的是沉重和歉疚。然而这种歉疚，比没有更糟糕，因为我什么都没为她做过……”王母娘娘慢慢向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说着她最深的秘密和分享日记本里的心情。
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所说所做会成为一个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