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1980年去爱人，穿军装，写情书，骑着单车去娶你，年后的白桦林渐渐开冻，门前的对联渐渐腐朽，白雪皑能不再堆砌，腊肉风干在每阵北风，你只有脚踩缝纫机，我只有英雄牌钢笔，写下万干诗句，也不懂流行音乐，好像也不懂爱，好像天地间也没什么人，今晚吃腊肉吧，你看着我说。
“冬天的夜晚，也会在灯下劳动。外面寒风大作，凛冽的空气从窗缝任何细小的缝隙钻进来。都会忍不住打哆嗦。我们围着小桌剥苞谷（玉米）。灯影瞳瞳，妈妈拿纳鞋底的锥子把玉米棒间隔推出缝隙来，我们就一粒一粒把籽抠下来。爸爸搓的最快。两只同时在手里，左右搓几下，苞谷籽哗啦啦掉干净了。小孩的手到底是没劲儿，一粒一粒磨洋工。紧盯着灯火晃呀晃，看它火焰越来越小，结出灯花来，就赶紧站起来拿剪刀。苞谷籽在簸箕里越积越多，沙沙沙堆成一座小山丘。屋外是叶落净尽的树，杨树枝在夜风中碰撞有声，树影斜斜扑落在木窗上，冬天夜晚安静到可怕。”想来渡劫的那几世要么是家里人和自己生辰八字不合不算渡劫成功，要么就是和王母娘娘这个天选之人的恩怨情仇不能渡劫成功。生生让太上老君多渡劫了两世，原以为经历人间沧桑会更加坚韧点，然而没有。唉……
另外一盏玻璃油灯是牛棚屋爸爸半夜给添草料用的。它斜挂在牛槽上面的木柱上。把牛头牛槽拉的好大好大。小时候我也睡过那里。黑暗中听见牛切切吃草的声音，抬头能看见爸爸出门去抱草料，灰黄的灯影下草料被你牛衔在嘴里，一缕一缕变短，直到完全被吞没，看得见老牛的牙齿一张一合。深夜听见牛切切反刍的声音，知道它己经饱了，我和爸爸就能安静合上眼睡了。
油灯大概在什么时间完全退出我们的生活已不得而知，只记得后来电线在乡下架起来各家都挂几盏葫芦状白织灯泡。开关线长长垂在墙壁上，咔啪一拉，灯泡的黄色光芒散开来，像一只金光闪闪的宝物。屋子里亮堂了许多。能清楚地照亮整面墙的伟大人物的画像。两边抒写伟人干秋功业的对联也清晰可辨。一家人欢呼着盯着那只金葫芦看呀看，我忍不住拉那根线，啪嗒啪嗒，看它真的能开能合，才放心下来。之后家用电器慢慢进了家门，直到后来对电的依赖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只是最初乡下供电并没那么稳定。停电时有发生。这时候又去杂物间找多时不用的煤油灯，灰头火柴划开，觉得油灯真是昏暗呀，它只能揭开黑暗很小的一只角，更显出黑暗的巨大了。
冬天小学，没电的早读。最早我们也是各人端一只墨水瓶做的油灯，后来学校通了电偶尔停电，找不见煤油灯。这时候小卖部已经有白蜡烛在售卖了。两毛一只的蜡烛，燃起是蓝莹莹的烛火，黑夜中像一只蓝水晶特别可爱。我们异常小心地守护着各自的蜡烛，风从教室木门缝隙钻进来，烛油会扑案簌顺着烛根扑落，赶忙要书挡住它，一早上忧心忡忡盯着它，也读不上几句书。我们把滴落的烛油用刻刀刮下来，积攒多了，用火柴把它们熔进一只酒点里，中间插了浸过油的棉线，也能悠悠地烧好久。因为经常刮烛油的，课桌上的朱红漆被刮出一道道，露出原木的白迹。冬天要烧好久的蜡烛，外面天还不能亮。我们在瞳瞳烛影中大声读《美丽的大树林》，课文里是跳动的驯鹿和白能能的雪世界。窗外太白星遥在东天，杨树参差的树影之上，稠密的星渐渐落尽了。
“听你描述的场景，我却是很自然而然联想到追着白宣跑的那段日子，每到晚上我也是这么看着稠密的星星落下去。”林敬跟着白宣回到她老家一个七月多雨的南方。
已经连着下了大半个月的雨，天气预报说这雨会持续到七月底。这里的雨比较缠绵，总是从黄昏开始点滴，隔着窗子，浙淅沥沥，然后下一整夜，早晨隔着玻璃看一眼，远处飘着几把伞，就知道这雨还没有停，下楼时记得带把伞。暑气还没来得及蓄积发威，就被雨水给浇灭了，倒是省了电费。
“我喜欢一切不实用的物件，喜欢一切阴雨天气。不知什么时候看过一个神话，故事里天和地是一对恋人，可是碍于责任，一个守护大地，一个蕴育生命，相见不能相亲，相爱不能相依，神被他们感动，于是就让人间下起雨，连接起天和地。故事很凄美，也许就是因此而爱上下雨。”白宣站在窗边看着黏黏的雨丝，有些惆怅的说。
朦胧的天光，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蒸腾的热浪，隔着窗子看风摇落每一片树叶，看水池荡漾起一圈圈涟漪，草色烟光里，情丝逶迤这是宋词中的天气。我特别喜欢一句唐诗：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梅雨天气里，枕着雨声入眠，有时要做梦。我极少做梦，所以偶尔做一个梦，都当做是恩赐，要高兴好几天。其实梦里的事情醒来都是碎片，梦中人也永远看不清面容，能留下来的，只有梦中的欣喜。江南的梅子是极好的，新鲜的乌梅，不用洗，一口气能吃掉一斤，甜糯中带着清冽，没有葡萄的腻，没有李子的酸，翻一页书拈一颗，从舌尖恬静到心里。笛声仿佛是天生要配水的，不拘是下雨时，或是在亭台水润边，配着氤氲水汽，笛声袅袅入梦，江南的雨夜合该如此。
我向来不爱打伞。下小雨时，手插在口袋里，慢慢在树荫下面走，雨丝如雾，粘在发丝和睫毛上，微微一掉就掉，实在是可怜。野生的车前草和蒲公英，原来灰仆仆的叶片变得油亮，像被冰过的绿豆冰棒，自生清凉。紫薇细碎的花瓣总让人想起古早的红色卫生纸，又薄，又皱，不怎么好看，但是开得热闹，花瓣吸足了水之后，枝条压得很低，一粒一粒的水珠从花枝上滚落，滴滴答答落入水洼。水雾之中，再也看不见车灯和玻璃反光，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宁静。
小时候，下雨天总是要穿雨靴，是一种笨重的黑色橡胶鞋。鞋子完全不透气，夏天穿着就闷热。小学到老房子之间，有两座山，路边长满了金银花和马兰头，野草和树林中间是条沟渠。我们总是在回家的途中边走边玩，用雨伞去击打树叶，水珠落满脖颈；用穿着雨靴的脚去踩水，黄泥巴水溅到眉毛上。那条沟渠里长满了野草，大约都是碑子之类的禾本科植物，细细长长的叶片如发丝，透过清凉的水，那绿色格外剔透，反射出迷人的光泽，像个小小的水晶宫。我们受不了诱惑，总是趴在沟渠边，用手去玩水，水哗哗从指间流走，连个泡沫都未曾泛起。胆子大了之后，我们就把脚伸进去，用脚来拨水，一个重心不稳，脚就踩实了，水直直漫到膝盖，雨靴内灌满了水。我们于是互相接扶着，把自己的雨靴脱下来倒出水。回家后，大人总是能发现蛛丝马迹，也许是湿透的裤脚，也许是潮湿的雨靴，于是免不了挨顿打。叫你不要去玩水！小心哪天被水鬼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