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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三章

李苒见穆夫人瞬间便哭的满面泪痕, 心说坏了, 她可千万别承受不住这突然而至的消息晕厥,忙对一旁愣住的丫鬟吩咐:“还愣着干什么,快扶你家夫人坐下!”

暇玉推开丫鬟, 几步到了李苒面前,哭着追问:“你说他没死?”

“大人诈死是受时局所限, 本就是迫不得已的举动。如今新帝登基,不必再隐瞒身份, 自然就回来了。”李苒解释道:“就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 大人两天前就回京了,一直住在卫所。”

她从最开始震惊伤心他的死讯,到强打起精神准备好好养育他们的孩子。她已经彻底把自己当成寡妇对待了。可现在突然有人蹦出来告诉她, 一切都是假的, 是为了谋取政治资本做的假象。那个杀千刀的不仅没下地狱,还活的好好的, 这叫她如何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她跌坐在椅子上, 这时丫鬟递上茶盏:“夫人,您喝些茶水润润喉。”暇玉手软无力,端着的茶盏,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茶水淋了她一裙角。李苒心里恐慌, 就怕穆夫人骇的病了,到时候没法交代,忙疾声唤道:“夫人——夫人——您千万不能有事啊!”

暇玉缓缓的将目光投向李苒, 哽咽道:“那……他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回来?”

“回夫人,就如我刚才说的,大人怕猛然回来,您一下子接受不了,于是叫我先来打前站,透透口风。您若是想大人回来,他便回来。”李苒抬眼迎上穆夫人的眼神,希望从中能得到些细微有用信息,好来猜测她的心思。

“……我……我……”暇玉不知道自己在哭,还是在笑:“我怎么会不想见他?我想见他,现在就想!”

李苒听罢,一拱手:“下官这就去报信,夫人稍等片刻。”拿起拐棍,一瘸一瘸的出了门。暇玉则手肘支在桌上不停的掉眼泪。

“夫人,夫人,您要注意身子,老爷都回来了,您就别再哭了。”

暇玉也不想哭,虽然她以前也掉过眼泪,但装哭居多,这回可好,自打和他大吵一架后,这眼泪就没停过,真真是欠他的。

她扬起头,拿帕子拭泪,自言自语的劝自己:“可不是,人没死,我哭个什么劲儿!”可越是这么说,眼泪就掉的越频繁,直哭的眼泪模糊,止也止不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外面静的吓人,接着阑信没命似的往客厅这边来了,趴在门口呼哧带喘的禀告:“夫人——老爷回来了——”

她含泪抬眸,看到门口出现了个熟悉的人影,立即起身扑到他怀里。

锦麟离家时容易,包袱一拿,带了仆人骑着马就上路了。但回家就困难的多了,尤其是对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本来从南京回京师的途中,他是一路心急火燎的,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来。但随着离京越来越近,他却打了退堂鼓。

并且进京时,天已经黑了。他若毫无预兆的大半夜跑回去见妻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用别人说,他自己想想就能吓死人。于是权衡之下,决定先暂住在别处,等第二天再回家。可第二天起来,他又觉得这大白天的回去,万一她还记恨自己伤她的事,两人再吵一架,他又被赶出来,难免引起别人猜疑。

干脆不回去了,等他没死返京的消息慢慢传到她耳朵里再说。

到时候,若是她有心,说不定还会主动来接他。

结果让穆锦麟失望的是,大家都怕他怕的紧,纵然震惊,但还没几个人敢公开谈论他。等待消息不胫而走,传递到妻子那的想法落了空。无奈之下,锦麟只得让李苒去自家走一趟,委婉的告诉她这个消息。

锦麟背着手,走来走去,焦急的等待李苒回来。半晌不见动静,不禁在心中怨道,他瘸的是腿,又不是嘴,怎么这点事儿说的也这般费劲,这么久还不回来。正在心里骂着李苒,就听人来报说李千户回来了。

锦麟赶紧强作镇定,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饮茶,‘平静’的问李苒:“她怎么说?”

李苒喜道:“回大人,夫人说等您回去,真是太好了!”

锦麟内心狂喜,但表面上则把茶盏重重的撂在桌上,哼道:“有什么好的,这是她应该的!”

“……”李苒收敛笑容,附和道:“大人说的没错,夫人并没做任何抱怨,只是一直垂泪,想必是喜极而泣。”

锦麟啧了一声,嘴上道:“就会哭!”但心里则‘恐惧’的道,这下子可不好了,她很少哭,一旦哭起来便是将她惹恼了,轻易不饶人。

李苒故意劝道:“大人若是不想见哭声,不如再在卫所住几日。反正夫人已经知道您活着了。”

“……”锦麟清了清嗓子,起身道:“不了,主要是放心不下泽儿……”

李苒立即接口拆台:“您昨个不是知道小少爷其实在吴家养着,并不在夫人身边么。您这会回去也见不到小少爷啊。”

“……”锦麟绷不住了,斥责道:“哪那么多废话!没你事儿了,该干嘛干嘛去!”

李苒十分严肃的道了声是,退了出去。然后躲在一旁,不久就见穆大人急匆匆的离开了。他则一边摇头一边叹气:“死要面子活受罪。”

话说锦麟自己一路快马到了府前,叫开门,便大步流星的走进院内。有从夫人贴身丫鬟那里得到信的,见了他倒是不怕,但更多的,一见穆锦麟只道白日见鬼,吓的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他一路走一路想。如果她上来捶打自己,就任她打好了,反正她那软绵绵的粉拳打着也不疼。哭一哭闹一闹就算了。她若是这样,那么事情还好解决。怕就怕她又摆冷脸,阴阳怪气的揶揄他,这才是最难办的。不过这次是他理亏在先,她假如骂他诈尸还魂,他也认了,伏低做小的哄她好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啊了一声,糟了,忙的把正事忘记了,自己离家又回,竟然没给她带礼物。有礼好敲门,没礼进门难。可他都进院了,总不好再回去,便硬着头皮继续往后院走。

结果越走越没自信,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暇玉,我回来了?如果她来一句,谁叫你回来了,爱死哪去哪去。他该怎么回答?大吵一架再负气的跑出来?那可不行,凭什么每次都是他躲出去,这府邸是他的,再吵架也该她避让出去一次了。

慢,慢!自己不是回来吵架的,这一次绝不能再吵,如果她骂自己,就让她骂好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关起房门,谁知道他穆锦麟在家挨过妻子骂呀……不,不对!她又不得意自己,凭什么还要哄着她来,一会进去,再看到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转身就走。回卫所写封休书,让她滚蛋!嗯,让她滚蛋!

还是不对,干嘛回卫所写休书,就在她面前写,写完直接甩给她!不对,不对!锦麟使劲摇头,心道自己不是回来吵架的!再说,她这两个月想必被一系列的麻烦事折磨的够呛。自己回京的时候不是正听说有人要穆家退地么,肯定闹她的不得安宁了,所以她有怨气是应该的。要打要骂随她罢!爷反正进门就赖着不走了!

锦麟挺起胸膛继续大步的走,走着走着,忽然又想起她对自己无情无义来,心里一酸,步子又变慢了。这时阑信欣喜若狂的迎上来:“老爷——”

“夫人呢?”

“在客厅等您呐。”阑信激动的落泪,原来老爷真的没死,简直跟做梦一样。他跑在前面去报信,气喘吁吁的来到客厅:“夫人——老爷回来了。”

锦麟放缓脚步,待确定自己冷静了,能够面对她了,才出现在门口:“暇玉,我……”

未等说完,就被人扑到了他怀里,带着哭腔的质问:“锦麟——你怎么才回来——”

他刚才在路上想的那些话全都飘到爪哇国了。锦麟轻轻的抚摸她的后背,眼睛极是酸涩:“暇玉……我回来了。”

她搂着他的腰,伏在他胸膛哭道:“锦麟,你好狠的心,居然这么骗我,我真当你死了……”暇玉呜呜的哭,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后,其余的再说不出。锦麟慢慢的将她推开,见她哭的泪人一般,便强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快别哭了,让我看看你是胖了是瘦了。”

本来哭的抽噎不止的暇玉,一听这话,急喘了两口气,含含糊糊的说:“你,你是怎么,怎么想的,死了丈夫……还会吃胖吗?”说完,一抹泪复又抱住他哭个不停。

暇玉本就虚弱,为了孩子强打精神撑到今日,如今见到丈夫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又有了依靠,悲喜交加之下,哭的神伤,双膝一软,就往地上瘫去。

“暇玉——暇玉——”锦麟赶忙捞起妻子,打横抱起,往卧房走。

暇玉在床上歇了一觉,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接着猛地的一惊,忙坐起来,四下环视,见周遭一个人都没有,锦麟竟也不在。茫然的呆怔,须臾抱着膝盖忍不住啜泣起来。

果然是梦,他都死了,怎么可能出现……

“暇玉,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锦麟端着汤药碗走进来,见妻子抱膝坐在床上,忙把药碗一放,就去扶她。可妻子只是一边怔怔的看他,一边无声的掉泪,锦麟心里一惊,自己只是出去端药碗,也没做错事啊。

暇玉咬唇哭道:“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你又……又……”

“我怕丫鬟进进出出打扰你休息,叫人都下去了。刚才她们把药熬好了,我就起身去端来……”锦麟稍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你不是以为是做梦吧。”

暇玉并不否认,而是诚实的连连点头。这让锦麟一酸,再也笑不出,握着她的手,去吻她的泪珠:“好了,别怕,我确实回来了,你放心,不再走了。”她咽下泪水,抱住他,呜咽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有多少人欺负我……我……”

锦麟心里过意不去,扶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我都知道,苦了你了。你别哭坏了身子,快别哭了,连药都没法喝了。”

暇玉努力止住眼泪,恢复平静。良久,才不那么抽噎了,端过药碗乖乖的一口一口的喝净。锦麟把碗搁到一边,道:“你先睡着……我去把泽儿接回来。”

“你别去!”暇玉扯着他袖子:“我派暖雪去接!你在这儿陪我!”

锦麟自然是喜不自禁,以前只有妻子往外推自己的份儿,哪有主动留下这样的待遇,连忙点头:“这样也行!我多派几个人跟着暖雪,叫她把泽儿抱回来。我哪都不去,就留下陪你。”

暇玉含泪颔首,牵着他的手不放:“锦麟……既然是诈死,就不能派个人来跟我通通气吗?”

“如果能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可……君命难违……”

“……我理解……”

理解……理解个腿啊理解!她蹙眉,满腹怨气的看他,一半哀怨一半愤怒的问他:“我听李苒说,你两天前就回来了,为什么今天才回来!”锦麟总不好说自己不敢回来,便道:“我刚升任指挥使,自然有许多事要忙。”

“……你就是不想见我!”

锦麟忙上辩解道:“怎么会,我如果不想见你,就不会回来了。”

她躺着,眼泪染湿了枕巾:“……我真以为你死了……为你守灵为你送葬……差点把命搭进去,结果你却安然无恙……”锦麟觉得气氛太凝重了些,便笑道:“也不是全没用。哪日我真死了,你有操办的经验,定能把我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

暇玉见他全没正经,恨恨的看他,情急之下,拽过他的手就要咬。锦麟忙挣脱,道:“君子动手不动口,打我行,千万别咬,一排牙印,叫我明天怎么把手露出来办事。”

“你这人……你这个人……”暇玉看着他,眼泪在眼圈转悠,就要往下掉:“你根本就不懂体谅别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我这些日子有多难熬……”锦麟马上抓紧时机:“是么,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恨不得我死了才好。”

暇玉气的颤声道:“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锦麟轻哼:“按照我离家时,你那德行。我在南京时,以为你说不定得高兴的在灵堂唱歌。”

明明是他的错,不仅全不体谅自己的难处,还说这种话。方才一见时,积攒的温情都耗尽了,暇玉便道了声:“等你真死了,我就那么干!”拽过被子,躲在里面呜呜的又哭了起来。

锦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明明她刚醒那会,两人间气氛融洽,说是温情脉脉亦不过分,可惜最近几句话互相呛着说,又闹僵了。锦麟舍下脸去哄,搁着被子抱住她,道:“好玉儿,你受的苦,我都知道,谁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欺负回去。”

暇玉在被子里哭道:“我所有的苦,都来自你!”

锦麟想想,继续没皮没脸的哄:“才不是,既然来自于我,我死了,你该解脱了。怎么我死了,你却更痛苦了。可见你这句话说的不对。”硬扯开被子,让她把脸露出来,锦麟把一只手递上去:“来,使劲咬,媳妇你爱咬几口就咬几口。”

“……”

锦麟见她不动,特大方的让了让:“没事,别客气。”

“……”

“嫌硬?”锦麟便指了指自己嘴唇:“咬这儿”说完,凑上去给妻子‘咬’。暇玉使劲打他,恨道:“你这没心没肺的!你这没心没肺的!”锦麟借话反驳:“我的心在你那,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的暇玉一怔,继而安静下来,转身往他怀里伏贴:“锦麟……你有的时候对我是真好……有的时候……”

“有的时候怎么了?”

“懒得细说。你自个知道。”

锦麟把妻子往怀里揽了揽,道:“和你分开这许多日,我也想了很多。你不就是嫌我脾不好么,我改就是了。”

“……”

“不信?!”锦麟信誓旦旦的说:“我这两个月来,可把脾气磨了不少。你且试试再说!”

“怎么试?”暇玉狐疑的问。

锦麟道:“你不就是怕说实话,我生气么。今天我就让你看看爷的宽容。来,说吧!”

“这……哪有这样的。”暇玉担忧的说:“这不是要我故意说话气你么。”

锦麟缠着她道:“我就等着回来见你,让你看看我的变化呢。别泼我冷水!”

暇玉不情不愿的说:“那好吧。”

他自信满满的等待考验。谁知妻子只蹙眉不语,被他看的急了,竟然道:“想不出话说,还是不要了。”锦麟便拧着眉毛,气道:“怎么叫你说几句话这么费劲!”

暇玉便长叹一声:“好了,失败了。”

“……”锦麟不服,虚笑道:“这不算,我没做好准备,再说我刚才那不算发脾气。来,来,再来。”

她十分无语,发不发脾气还得做准备?她想了想:“我把府里的歌姬都卖了。”

他一挑眉,无所谓的笑:“再买就是了。这算个事儿么。”

“……伯母曾想把毓泽抱走,用来胁迫我改嫁。”

“什么?”锦麟瞪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那老猪狗敢说这话?!”

“……”暇玉道:“锦麟,你该拿个镜子在手里,随时瞧着点自己的表情。”

锦麟气呼呼的说道:“这不能算,这就该生气!这要是都不生气,就不是人了。就知道他们得有动作,没想到居然卑鄙至此!”眼一横,问妻子:“你怎么办的?”

“事先拿了下人的孩子替换了毓泽,让她们胁迫不成。我哪能改嫁!”

锦麟听了,这才眉开眼笑:“就知道你不能。”

“不过我把大嫂曾纠缠过你的事情给捅破了。”

“……”锦麟一直藏着掖着的,就觉得这件事恶心人,不想被妻子给说了出去。不过他心里道了一声忍,硬把火气压下去了,眯着眼睛道:“为什么?嫌我死后名声‘太好’?”

“伯母想让大少爷那房过继毓泽,我想如果大嫂被休,没有主母抚养,就不能过继了。便将这件事给说出来了。”

锦麟笑道:“做得好,原来是为了这事才说的。”因他刚才压下了怒火,瞬间来了股自信,道:“你看我刚才就没发火吧,继续继续。”

“……嗯……我把你留在家的飞鱼服烧了……”

锦麟一挑眉,无所谓的说:“烧就烧了,我现在是指挥使,以后得穿姜黄色的麒麟服。”

“还有你的其他东西。”

“……”难怪他刚才想找件换的衣裳都没有,原来都被她给烧了。锦麟提起一口气,再慢慢的吐掉,道:“……不怪你,谁叫你以为我死了。再置办就是了,虽然麻烦点。”

“锦麟……我还是生你的气,觉得你欺骗我,实在难忍!”

“不都让你咬我了吗?”他道。

“不解恨。”

他急了,哼道:“那你还想怎么着?你就会记仇,我哪年哪月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你记得可清楚了!半点不如你意,你就耿耿于怀!”

暇玉无力道:“又急眼了不是。好了,到此为止吧。”不过他有想改脾气的心,总是好的,值得鼓励。她便又温笑道:“锦麟,你真好,至少肯为我改脾气。”

锦麟听的心里暖洋洋的舒服:“暇玉,我的问题我知道,也想改。那你的呢?你知道吗?”

她听的怪异,她的问题,她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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