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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夏宣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是进宫面圣述职, 得到皇帝的肯定褒奖后, 他又去面见太后。其实他是不愿意去的,因为他每次见过太后都要倒个大霉。

太后却很喜欢夏宣,毕竟从小在她身边养大的, 久别相见,从他在边塞的生活一直聊到他小时候在宫里的事情。夏宣脸上赔着笑和她老人家说话, 但心里却不停的祈祷老太后赶紧放了他。

他归心似箭,马不停蹄的赶回京城, 为的是见心上人, 可不是为了陪老太太聊家常的。

夏宣如坐针毡,恨不能灵魂脱壳,离开这里去桃枝胡同和卓雨楼相见。心中虽急, 脸上却要笑的无比真诚, 一副和老太后聊天打从心眼里高兴的样子。

老太后越聊越起劲,恰好和夏宣一起长大的康王也在, 她老人家记性好, 将康王小时候的事也一并讲来,还频频问夏宣是否记得。

夏宣心里泪流成河。

终于有宫女禀告说皇后娘娘到了,太后哎呀一声:“哀家原本要与皇后商量过年的事,瞧瞧,岁数大了, 不顶用了,都给忘了。”

夏宣和康王立即吹捧了一堆‘没有的事,您老人家记性好着呢’和‘我从大同回来, 觉得您比去年还矍铄’之类的话,逗的老人家开开心的放了他们两人。

康王今年娶了夏宣姐姐夏宓的大女儿,有了这层关系,夏宣和他就不仅是发小那么简单了,这回沾亲带故,关系更亲近了。于是刚一出宫,康王便向夏宣发出了邀请,想让他到王府坐一坐。

夏宣此时只怪自己没长翅膀,无法立即飞回卓雨楼身边去,哪有心思去喝王府的酒水,笑着推辞道:“我这一回京就进了宫,还没来得及见我父亲,容我先回禀他老人家罢。”

康王理解的笑道:“原来你还没回府,那便罢了,改天再请你来府中做客罢。代我向老国公带好。”说完,进了轿子。

待康王起轿走了,夏宣嫌马车太慢,弃了不坐,只身骑了匹黑马,直往桃枝胡同去了。

耳边风声和景物呼呼而过,此时各府宅门口的灯笼次第亮起,迎接归人。他不禁想,雨楼是不是也和这千千万万的妻子一样,等他回去。

给她这么长时间思考,她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了吧。

“……”他蹙紧眉头,须臾自信的一挑眉,抿嘴笑道:“这么久没陪她,说不定早觉得寂寞了,巴不得我回去。”

越想越美,一路打马向桃枝胡同奔去。

突然,他的余光发现了一顶行在路边的官轿十分眼熟,立即勒紧缰绳,让马停下,横在那轿子面前,问轿夫:“里面坐的是哪位大人?”

轿夫认识夏宣,这会放下轿子,拱手道:“国公爷,这是兵部主事季大人的轿子。您不记得小的们了?”

这时轿帘被一双白玉似的手拉开,露出季清远半边身子来,他故意轻松的笑道:“原来是国公爷您回来了。”

夏宣哼笑道:“大路朝天,我偏能遇到你,真是巧啊。我走这段日子,你肯定去求过我爹吧。他老人家答应你了吗?”

说真的,季清远刚见到夏宣,吓的心脏在胸膛中乱跳,还以为他是来找他要人。但见他还能出口揶揄他,猜他还不知卓雨楼离开了。他面无表情的道:“国公爷,你回府问问不就知道了么。若无他事,我赶路了。”

夏宣得意的笑,他让他爹相信卓雨楼是事关夏家荣辱的贵妻,就算季清远说破了嘴,他爹也不会放人的。

“哎,别急着走么。”夏宣笑道:“与其跟我相斗,不如把力气用在正地方,想想你我如何通力合作,让她名正言顺的进我们夏家的门。”

季清远冷冰冰的回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说罢,放下轿帘:“起轿!”

轿夫重新抬起轿子,避开夏宣的阻挡,继续向通往季府的胡同拐去了。夏宣则甩了甩马鞭,呢喃道:“摊上这么个大舅哥,算我倒霉。”

他奔驰回桃枝胡同的院子,一下马就去敲院门:“开门!开门!”唤了半晌,不见人回,他就恼了,退了几步眺望院里,见里面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他心中忽有不好的预感,正想翻墙进去,这时候大门从里面咣当一声打开,薯儿提着灯笼眯着眼睛往这边看:“谁呀?”

夏宣上前一步,举鞭子就要打:“你聋了吗?这么半天才来开门!”又指着院里道:“还是你瞎了,黑咕隆咚的,不知点几个灯笼挂一挂吗?”

薯儿见是夏宣,吓的腿都软了,声音发颤的道:“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奴才扶您进院……”

夏宣进了院子,发现四下寥落,院中积雪都没扫,再看正屋黑着灯,不像有人的样子,他突然呼吸一窒,只冲进屋内。

屋内空荡荡的骇人,哪里还有她温香如玉的影子。

“……”手里的马鞭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眨了眨眼睛,结结巴巴的道:“……人……人呢?”正好薯儿刚跟了进来,夏宣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红着眼睛质问道:“雨楼人呢?”

薯儿被提的双脚离地:“卓姑娘……您走了没多久,卓姑娘生了一场大病,不治身亡了……”

“什么?”眼里不受控制的涌出,他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什么时候,哪个大夫看的?尸体在哪里?”

反正已撒了谎了,只能继续撒下去,像大管家的说的,这都是为了国公爷好:“……十一月初八,咱们府里的张大夫看的。尸骨被老国公下令烧了,骨灰填了井。”

夏宣只觉得一瞬间头晕目眩,丢了薯儿,连连后退了几步,看样子就要跌到。吓的薯儿赶紧抬了把椅子扶着他坐下:“爷,您节哀,奴才去给您烧壶热水。”

等薯儿走了,夏宣木讷的坐在黑暗中,脑海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缓过神来,尝到嘴里苦咸的味道,伸手在脸上一搽,湿了手背。

他恍惚站起身,走到床榻边,轻轻抚着保持原样的被褥,从中寻找她留下的最后气息。

都怪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远赴大同,如果他陪在她身边,说不定她就不会死了。

一定是那些可恶的下人,见她病了,没有及时给她请大夫医治。

他走的那天,折返回来的对她最后的拥抱,竟是诀别。

夏宣伏在冰冷的床榻上,不一会就哭湿了衣袖。这时薯儿烧水回来,毕竟说了谎,他心虚的安慰道“爷,都是命,人去了,您节哀吧……”

夏宣恶狠狠的回眸:“是谁下令不给她留尸骨的?骨灰在填了哪口井?”

“大夫说怕是劳症……”薯儿道:“是老爷下的令。他说怕乱了您在阵前的心,不许奴才们通禀您,都是为了您好……”

夏宣站起来,一把揪住薯儿,疯了似的道:“为了我好?你们这帮狗奴才,待我找那个老的算完帐,再来收拾你们!”

一定是父亲听了枕头风,叫人烧了卓雨楼的尸骨,不给她入土立碑,叫他连个祭奠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往他心上戳刀子。

他们就是不想自己过的好!

失去卓雨楼,夏宣只觉得生活黯然无光,再无乐趣可言了。他推开薯儿,然后字字泣血的笑道:“……她是自己病死的,还是你们害死的?今天说不清楚,统统别见明天的太阳!”说罢,拾起马鞭就往外走。

薯儿吓的丢了魂,他以为告诉国公爷卓姑娘死了,他哭一顿,明天去井边烧点纸钱便过去了,没成想,他居然想回府里去算账,忙拦着:“爷,天色晚了,您先歇一歇罢。”

“滚开!”夏宣气急,当胸一脚踹翻薯儿,大步向外走。

屋外起了风,卷起雪粒子打着脸,像刀子割肉一样的疼。走到二门处,想起那日分别就在这里,脑海里浮现出卓雨楼的音容笑貌,猛然间,喉头一甜,竟咳出一口血,红赤赤的落在银白的雪地上。

薯儿连滚带爬的追出来,见了地上的血,吓的没了主张。

事情的严重程度,远超乎他的想象,再这样下去,国公爷一条命都要丢了,再瞒不得了。他噗通一声跪下,抓着夏宣的衣袖哭道:“爷,您别去府里了,也别难过了,奴才跟您说,卓姑娘她没死,是十一月初八,叫季大人亲自接走的。府里的大管家让奴才告诉您卓姑娘死了,说是为了您好。”

“……”夏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卓姑娘没死,是被季大人给带走了。那天大管家带人来,说奉老爷的命令,待姑娘去别的地方。我们想拦,但大管家带了许多人来,他又有老爷的命令,我们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卓姑娘走了。等姑娘走了,大管家把我们叫到一起,要我们统一口径说卓姑娘死了,还不许我们派人送信给您,说您知道消息,万一从前线回来,毁了您,也会毁了夏家。”薯儿跪在那,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全说了:“这院只留了我一个人看着,其他人都被老爷叫回府里了……奴才见不得主子您伤心,实在没法瞒着了,卓姑娘没死,您别再难过了……”

夏宣靠着二门,看着天上闪烁的几颗星斗,又想哭又想笑:“没死?原来没死……”引袖胡乱擦了眼泪,就要往外走。薯儿抱住他的腿:“您要去哪里?您得先看大夫!”

“我找姓季的要人!”夏宣踹开薯儿:“救雨楼回来!”

薯儿再度扑上去:“卓姑娘临走前留给一点东西,您先看看罢。”

夏宣这才遏制住冲动,抓起薯儿往屋里回了,把他丢在地上:“她留给我什么东西了?”

薯儿颤颤巍巍的取出一个包裹:“这是卓姑娘临走前让屋里丫头转交给您的……”

夏宣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见自己送给她的玉钗和翡翠镯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还有其余的几样他后来送她的首饰。她一样没留,全都还给了他。

薯儿抖声道:“……卓姑娘还说,她穿走了您一件衣裳,对不住了……”

“哈……哈哈……”夏宣捏着翡翠镯子,低头笑着:“她不欠我的东西……做的好……做的好……当真与我没有半点情意……”

她对他吝啬到可恨的地步,她在的时候,连口头上的温暖都不曾施舍给他。现在走了,更是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希望。

夏宣嗤笑的望着那对她曾经不离身佩戴的镯子,突然间猛地掷向地面:“想离开我?那就试试看,你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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