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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窗(1)

如果我们之间只有一秒的可能性,你还会跋山涉水来与我相会么?

一.最初

早晨打扫走廊时,我又看到护士长推着那个住在一楼的女孩,到楼下的花坛边赏花了。她总是穿着一身白底蓝色条纹的病号服,脚上套着双有些发旧的白色球鞋,将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揪成一撮马尾,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纤细脆弱,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

她还是那副老样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面的花,不悲不喜,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那双漂亮的眼睛空洞得没有一点儿焦距。

就在我刚来这里没几天的时候,她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本来只是准备熟悉一下环境的,所以那天清早,我提前了一个小时,赶在五楼的病号们出来放风的时间到了病院。那些身形瘦削的病人们垂着头,耷拉着手,被牵成一条线,排着队,一个个面无表情、有气无力地在院子里绕着花坛走着。那场景混合着清晨的雾气,怎么看怎么像最近很火的那部美剧《行尸走肉》。

我远远地关注着他们,看守他们的警卫并没放太多的精力在他们身上。可就在大家都疏忽了的时候,一个人忽然从队伍里冲了出去。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朝前跑过去。警卫吹响了口哨,剩下的人被赶作一团。

那个逃离队伍的人是个青年,他扑向一楼的一扇窗户,一只手拼命地敲打着玻璃,另一只手用力地抠着什么,将整张脸狠狠地贴了上去,五官都被挤压得变了形。警卫冲上去拽住他,他拼命挣扎着,发出哭号一样可怕的声音,使劲往前蹭着身子,一双眼血红地瞪着那扇窗户,非常吓人。

警卫猛力把他拉开,往他的脸上甩了好几个耳光。他的牙齿被打掉了一颗,嘴里渗出鲜血。可他仿佛毫无知觉,依旧拼命瞪视着那扇窗户,最后被警卫连拖带拽地拉远了。

我盯着那扇窗户,顿了顿,悄悄上前一步,往里面看了眼。于是,我第一次看见了那个之后总是被护士长推出来赏花,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女孩。

她正面对这个方向,看着窗户,目光和我的对上,没有丝毫神采,似乎她的眼睛正越过我,努力地想要往我身后看去。

我扭过脸,那个被拖远的青年还不断地发出渗人的惨叫。

再然后,小刘冲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咒骂着警卫,脸上那条狭长的疤痕也在愤怒中显得格外得狰狞起来。然后,他凶狠地扯着青年往楼上去。我赶紧跑上前帮他拽住青年的胳膊。青年凶狠地朝着小刘意味不明地狂叫着。小刘厌恶地一拳打在青年的胸口上,丝毫没有平时孱弱的模样。

等把青年丢进了五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510室,我才发现房里被画得乱七八糟,满墙都是奇怪的三角符号。

想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盯着女孩太久,忙低头装模作样地扫了两下地。护士长俯身在女孩耳边低低地说着什么,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

我又想起小刘在某天晚上喝酒时曾告诉我,护士长一直把女孩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看待。从她进这所特殊病院开始,一直到“那件事情”发生。

那时小刘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灌酒,满脸通红,那条从额心蔓延至下巴的伤疤扭曲地揪在一起,把他的脸分割成奇怪的两半。他醉醺醺地对着我喷着酒气开口:“我可以为了她做一切事情。”

“一切?你能为了她死?”

我开着玩笑,他却认真起来,抬起眼盯着我:“我能为了她去死。”

我当时只当这是一个笑话,一个劲地笑,说些附和他的话,然后继续往他杯里添酒。虽然我和他之间只有利用关系,可那一刻,我宁愿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哥们儿。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直起腰,将垃圾倒进一边的垃圾桶里,抬起脸迎着阳光看上去,五楼最角落的那个窗户被铁条封得死死的,不知那个青年是否又在里面拍着窗子。

护士长侧过身来看见了我,我赶紧对她弯弯腰,点头当打招呼。她对我友好地笑了笑。

在这个充满了秘密的地方,每个人都显得很和善,和善得让人觉得很不安。

二.因由

其实这单案子,是冰山亲自送上门来的。

冰山是我过去的同事。我们是初中同学,长大了又考上了同一所警校,毕业后还分配到了同一个片区。用老妈的话说,我们上辈子一定是连档的兄弟。可自从我辞职后,冰山就不大待见我了,就算是他主动找上门来,也板着个脸,像我欠了他几辈子一样。

“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笑嘻嘻地给他端来杯水。

冰山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不接话,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的信封外加一张报纸放在桌上,也不接我手上的水,噼里啪啦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前段日子,市里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死者裹着件破破烂烂的医生服,肚子上有一条很长的刀口,在一条闭塞的小巷里被发现时,周围正簇拥着数量不少的老鼠,脸被毁得面目全非,已经发臭了。警方在报纸上发出了认尸启事,很快,阳明精神病院就来了人认尸,证实死者是神病院的院长,并把尸体领了回去,也没怎么仔细检查,上头来了命令,很快就火化了。

本来事情应该就这么结束了,可就在这个时候,警察局来了个身材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女人,坚称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里她儿子。

女人告诉冰山,她的儿子是个小混混,成天不干正事,过着有今天没来日的醉生梦死的生活。可有一天,小混混拿了一大笔钱回家,说自己找着个正当的工作。那笔钱估摸有三四万之多!女人当时被吓着了,可无论怎么追问,小混混就是不肯告诉女人自己究竟是做什么的,被缠得烦了,只说自己在阳明精神病院做些护理的工作。因为别人都不愿意,所以才能一次性拿到这么大一笔钱,权作买断。可那天之后,小混混就失踪了,女人去阳明精神病院找过两次,里面的人都说不认识这个人。

再后来,小混混就死了。等女人得到消息赶过去时,却得知阳明精神病院已经派人去认了尸,现在尸体已经火化了。

女人低低地哭了起来,她带着她儿子拿回去的那几万块钱去警察局,就是想让警察帮她调查清楚究竟她儿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冰山想了想,问:“脸都毁了,也没看见尸首,你怎么知道是你儿子?”

“我看见报纸上的照片,哪怕被毁成那样儿,我也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儿子。”

“可阳明精神病院的人不是已经去认领尸体了么?他们很确定那就是他们的院长,这总不能弄错了吧?”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是他妈,我比谁都清楚我儿子是什么样子!”

冰山多嘴问了一句:“那你知道以后,如果真的是你儿子,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认真地盯着他半晌,嗫嚅着用一种很轻却很坚决的声音开口:“我也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想要个说法。”

冰山几乎笑起来,摇摇头看着她问:“你讨到了说法,你儿子也活不过来,这不是更伤心么?”

她顿了顿,似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过了好一会,她才又讷讷地开了口:“如果连我都不去管,那还有谁会管他的事情?”

冰山说到这,深深地叹了口气,取下警帽,使劲揉了揉头发。印象中这小子一向意气风发,我很少看见他这么焦虑的样子。他往后一靠,仰起头,盯着我开口:“我这几天翻来覆去就是觉得放不下,也没别的折儿,只能来找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现在麻烦就麻烦在人也烧了,死无对证。”

我挨着他坐下:“我不大明白,你为啥就凭那女人一句话就信得那么真啊?”

“直觉,而且我稍微调查了一下,觉得有个地方很值得琢磨。”

“说说看。”

“他们这个院长死前一个月给自己买了一份很大额度的人寿保险,受益单位就是那所精神病院。时间上有点太凑巧了。”

“那保险赔偿金呢?”

“人烧了第二天就取走了,好像有上千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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