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把这个可怜的姑娘抱在怀里，然后告诉她没有关系，一切都会过去。
可我不能那么做，因为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嫌疑人。队长那种欣喜至扭曲的表情就因为黄怡然变成了嫌疑人。
最后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人马上就能被他除去了。我想起了那张队长一直要我仔细看的照片。为什么他当时看见了不立刻告诉我，非要我自己去发现呢？他是希望由我来说出这件事情吗？
那张照片，是真的吗？或者说，当时的黄书明，手真的是那样抓住了黄怡然的脚踝吗？
我已经不敢确信了。
八.
五点来钟时，我和老王换了回来，独自来到黄怡然的楼下。我仰着头看着那栋房子很旧，破旧的，爬满了青苔和各种植物的老房子。
黄怡然就住在里面，想象着可能会有的新生活。
我驻足了很久，才慢慢上了楼，敲开了她的房门。她睡眼朦胧地让我进去，捂着脸不叫我看，一个人躲在盥洗室弄了很半天才出来。
她的刘海上还沾着水珠，嘀嘀嗒嗒滴往下掉。我将准备好的花递给她。她接过去轻轻闻了闻，又红着脸抬起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她变得越来越像正常的女孩，会为了什么东西而惊喜，会害羞，会期待。她告诉我，昨天她出去找工作了，找到了一份服务生的活路。她欣喜的样子抓着我的心脏，隐隐作痛着。
“你原来说的，会帮我找我妈妈，是真的吗？”
她站在那个花瓶边，将花插进去，认真地拨弄，也不看我，语气里带着不安地开口询问。我使劲点头，嗓子里堵得难受，只能淡淡地嗯了声。
而黄怡然忽然就笑起来，猛地转过脸来，头发反射着光彩，那样子就好像外面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你说的，我们拉钩。”
“行，我们拉钩。”
我将她小小的手指挽住，她上上下下地摇，嘴里幼稚地吐出些话语。接着，她用拇指和我的碰了碰，像盖章一样用力。
她仰起脸对着我笑，那笑容太明媚，我咬紧牙，感觉到牙关因太过用力而酸胀难忍。
我在她家里没有坐多久。我跟她说我在执行任务，因为就在附近，所以想过来看看她。她全盘接受了我的借口，没有半点怀疑。而后又像之前那样，一直把我送到了门口。
我怎么也无法开口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她母亲的下落，也知道了整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能想象，当已经习惯了她优美笑容的我再次看到那种冰冷和悲切时，该怎样承受。
我站在街口，目送她回去。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才转过身。
就在这时，我碰到了守门的老头。那老头眯着宿醉的眼睛看着我，似乎还记得我，伸出手指指着我半晌，颤巍巍地开口。
“你们查出来了吗？”
“还没有。”
“唉，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查什么啊。”
老头摇摇头背着手往里走。如果换成以前，我也许会跟他计较下诸如没有人是该死的而我的指责是保护市民这类成腔滥调。可今天，在刚和那个会为了一束鲜花雀跃的女孩见面后，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老头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脸看着我。
“我儿子是开货车的，平时车上按着摄像头，那天他正好把车停在这儿。说不定拍到了什么。”
我一愣，赶紧跑上前拽住他。
“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我有义务非要说吗？”
老头瞪了我一眼，清清嗓子。
“我回家去找找，等我找到了就给你们送过去。”
我犹豫了很久之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黄怡然。我心里已经接受了她和这个案子有关，不得不说，队长在给人洗脑这方面的确有过人的本事。我转身回了黄怡然家，把事情告诉了她。
“所以——你们能通过录像找到杀人的人？”
她坐在我对面，想了会，有些紧张地看着我，灯光在她头顶摇曳不止，她还穿着那件衬衣，宽大的袖子卷了好几圈，领口打开，锁骨隐隐可见。衣服下面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对于她而言，那个杀人犯倒好像救命恩人一样。我点了点头。她沉默下来。
“那——是不是找到之后，案子就算结束了？”
“对。”
她皱起了那对漂亮的眉，咬着手指。我发现这是她另一个很惯常的一个小动作，只要她想要什么时都会咬自己的手指。我正想要安慰她，她却忽然起身，幅度大的让我有些惊愕。
“你回去。”
她丢下这样一句话，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推出了门。
我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她没有响应我。我轻轻拍打她的门，过了会，她从里面传出个闷闷的声音，让我离开。我顿了很久，才讪讪地下楼，经过值班室时，老头的房间里黑乎乎的，好像已经睡下了。
我决定先回家，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需要整理思路。然后——这个证据的事情，明天再通知队里的人。
九.
第二天，刚一到队里我就听说了三件事情。
第一件事，杀黄书明的人被另一个辖区的警察误打误撞抓住了。那人是个流浪汉，没有固定的住处和职业，每天游荡在城市的阴暗角落里，和瘾君子，小偷，强盗们厮混在一起。被抓住时他正在实施抢劫，看见警察以为自己的事情被发现，竟当场就招认了出来。
那天凶手碰巧经过黄书明的居民区，黄书明喝的酩酊大醉躺在路上，怀里露出了一截钱包。凶手见财起意，偷偷过去刚想拿走，黄书明醒了过来，抓着他大喊大叫。那人急了，想也没想就从兜里掏出小刀子扎在黄书明身上。据他供述，他发现黄书明没气后，拿了钱包就跑了，再也没有进过那个院子。所以黄书明的案子根本不是我们之前所设想的仇杀，只是一起简单的抢劫杀人而已。
第二件事，昨天跟我说找录像带的看门老头死了。被人在胸口上扎了一刀，房间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第三件事，杀看门老头的凶器和黄书明死后，继续造成他身上多余伤口的凶器是同一件，都是一把剪刀。
我只告诉了黄怡然关于老头和录像带的事情。黄怡然用那把剪刀修剪我送给她的花枝。她说那把剪刀剪断了她的过去，给了她新的未来。她的父亲用那把剪刀杀死了她的母亲，在清洗血迹时被她看见。她恨她的父亲，希望是自己亲自动手，也希望没有人能查到到底是谁杀了她的父亲。
我手脚冰凉地看着报告，一个我根本不愿承认却又是无可抵赖的事情出现在脑海里。
队长从我手里取走书面文件，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凑近我。
“去道个别，下不为例。”
我抬起头盯着队长的眼睛。我第一次从这双曾经令我无比敬仰的双目中看到了诸如贪婪，虚妄以及狡黠的光。
我再次来到黄书明和黄怡然住的地方。我站在门口很久，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她在我们通知她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死讯，也许她是亲眼所见，也许她自己也被那盒录像带照了进去。在凶手离开后，黄怡然用那把剪刀狠狠地扎在她父亲已经冰凉的尸体上，就像把这么多年来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一样。而看门的老头只是个可怜的牺牲者。也许黄怡然只是不希望有人因为她的父亲而获刑，在潜入老头家偷那盒录像带时惊动了屋子里的人，而最终促使她像刺杀自己父亲的尸体那样把剪刀插进了老头的胸口里。
我无法体会她的心意，我只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用一个朋友的身份来看望她。而最终的调查结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已经和队长申请了调离这次的审讯，我无法想象自己能用客观的心态面对这个既定的事实。
黄怡然开了门，见是我，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房间里的酒精味被花香还有一种焚烧东西后的味道所取代。她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开始好转了。她找到了新的工作，有新的人愿意接纳她。如果再给她十年，她会忘记过去发生的虐待，会忘记那把剪刀，会忘记那个夜晚她父亲用怎样狰狞的面孔清洗着剪刀上的血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