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下了一天一夜，不少地方的积雪已经有三尺深了。
厚厚的积雪对于大军的出行是一个难题，可是，对于逃出广灵城的百姓而言这却是一个难得的逃命机会，只有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们才有活命的可能。
王腾带领兵马四处巡视，接应广灵百姓的时候，风尘仆仆的焦源搏在百余名骑卒的护卫下直往蔚州而来。
雪灾过后，官道上的行人少了九成，这样的天气里，除非真有天大的急事，否则的话，没有人会出来冒险。
蔚州四门禁闭，由于建奴入侵的缘故，城中的守军不敢有丝毫大意。
当百余骑军策马而来的时候，在外头轮值的几名卫卒不敢大意，他们弯弓搭箭，扯起嗓子吼了起来：“来者何人？”
焦源搏心情正差，他懒得周旋，直截了当地吼道：“我乃巡抚焦源搏，让魏源出来见我”。
几名军卒面面相觑，这厮怎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摸不清楚情况，军卒不敢自作主张，他们急忙禀报上官，幸好，值守此处的小校见过焦源搏，他在城头告罪道，“小人见过焦大人，不知焦大人有何吩咐？”
总算来了个知情知趣的明白人，焦源搏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魏源呢？”
“我家大人正在府衙，还请大人稍安勿躁”，话音刚落，这小校便向身边的同伴打了个眼神，示意对方速去通秉。
既然已经确认了焦源搏的身份，那么如何应对此人便是魏源的事情了，小校心中松了口气。
恰在此时，焦源搏策马上前，嘴里道：“这蔚州城我可入得？”
触怒焦源搏，顶多事后受到斥骂处罚，可若是放其入城，只怕掉脑袋的可能都有，孰轻孰重，小校自然分得清楚。
因而，即便明白焦源搏地位重要，可小校还是毫不退让，“大人莫要为难我等，魏大人有令，城门非他之命，不得擅开，我等不敢违背呀”。
焦源搏皱起眉头，“好一个蔚州魏源，真要学周亚夫的细柳营不成？”
小校只是陪笑，并不多言。
城头的守军紧张无比，他们已经听说了，城下的大人物是山西巡抚，一品大员，这样的人物却被他们拦在了城外，倘若对方真的发作起来，真是吉凶难料呀。
焦源搏毕竟是大明巡抚，万一发起怒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军卒胆战心惊，好在焦源搏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才让众人缓了口气。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远行而来，焦源搏胯下的坐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天气太冷了，待在城外，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焦源搏没有发作，可他身旁的扈从等了片刻却有些急躁了：“兀那汉子，我家大人已经亮明了身份，尔等莫要自误！”
焦源搏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扈从的说法。
城头小校额头冷汗淋漓，他只得陪着笑脸，嘴里道：“巡抚大人，您大人大量，莫要为难小人，我家大人往日里对巡抚大人多有赞誉之言，今日若知你来，定会亲自出迎”。
这厮倒是有着一张巧嘴，焦源搏担心建奴大军，心情极差，并不作答。
这时，城门”吱嘎嘎“打开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从门口传来：“焦大人，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
焦源搏眉头舒展，三十步开外的地方，一名身材瘦削大的男子打马而来，正是蔚州知州魏源。
听说广灵城已经落入建奴之后，谁也不知道豪格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焦源搏正是心犹蔚州的安危，所有才亲自跑了这一趟，哪曾想，到了城门口却被守军拦了下来，“魏子通，你治军有方呀，本官畅行山西十余城，从未遇阻，倒是在你这儿见识到了”。
魏源丝毫不惧，只是大笑：“焦大人，此事却要怪我，来来来，我给你赔个不是”。
说罢，魏源向焦源搏做了个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魏源给足了面子，焦源搏自然不能装腔作势，他也跳下马背，虚扶了魏源一把，道：“本官可没有怪你，建奴寇边以来，边军连战连败，丢城失地如若等闲，唯有蔚州打了胜仗，这说明你治军有方！”
魏源连连摇头，“大人此言差矣，广灵能够获胜，全都是王腾的功劳，魏某没有派出一兵一卒”。
焦源搏皱起眉头，“蔚州若没有派兵，广灵岂不是以一己之力独抗建奴大军？唉，可惜了王腾呀”。
石梯山大捷的消息并未传出，所有人都以为王腾与广灵城玉石俱焚了，自然没想到王腾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
魏源同样心情低落，“大人，城外天寒地冻，我们入室详谈”。
焦源搏策马行了一路，皮毛大衣都冷透了，当下并未拒绝。
一行人到了府衙，焦源搏赶走了外人，只与魏源独处一室，“魏子通，我待你如何？”
魏源正色道：“焦大人待人宽厚，待我更是恩重如山”。
焦源搏面带忧色，“我已经听说有人在朝中弹劾我，说我纵容建奴劫掠，丧师辱国，罪大恶极”。
魏源皱起眉头，“朝中小人可恨，山西若无焦大人，早已是一片狼藉，待会儿我便休书一封，为大人正名！”
焦源搏意兴阑珊，“不必了，广灵失守，折损了王腾这等大将，本官确实责无旁贷，便是罢官去职也毫无怨言，不过，本官希望在去职之前能够见到赶走建奴的那一天”。
魏源双目赤红，很是感动，“焦大人！”
“我听说蔚州守备王腾在广灵建有两处军寨，那里可有战报传来？”
魏源摇了摇头，“大雪封路，我已经五日没有接到消息了”。
焦源搏心犹不已，“王腾一亡，蔚州再无可用之将矣，子通，你可有良策？”
魏源信手往舆图上一指，道：“大人且看，东虏寇边以来，豪格引军一万直取广灵，王腾拒城而守，小胜一阵，然而，终归丢了广灵城，广灵一失，蔚州再无宽裕之兵，各地军将守城有余，杀敌大有不足呀”。
焦源搏叹了口气，“可惜，可叹，如果王腾依旧在，你我何至于如此苦恼！”
“大人所言极是，我听说豪格乃沙场宿将，这等人物若不能击杀，只怕是我大明心腹之患呀”
说的容易，豪格可是黄台吉的长子，如何击杀？
许是看出了焦源搏的疑惑，魏源解释道：“大人，当务之急是与广灵军联系上，只有搞清楚广灵军的折损情况，我们才能与建奴周旋”。
焦源搏微微颌首，“我听说王腾在灵丘收敛了数万流民，不知他们可有一战之力？”
魏源尴尬一笑，“实不相瞒，招募流民一事由王腾全权负责，下官一无所知”。
又是王腾！
偌大的蔚州城难道离开王腾就不行了吗？
焦源搏无言以对。
这时候，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焦源搏大怒：“何人在外吵闹？”
“大人，大捷！”
焦源搏眉头一皱，这时候哪来的大捷？
“大人，广灵大捷，三日前，蔚州守备王腾坚守石梯山军寨，以三千之众灭杀建奴两千有余！”
焦源搏吓了一跳，“王腾没死？斩首两千？”
军校神情兴奋，“不错！”
“战报拿来！”
焦源搏一目十行地看罢，只见上面盖着王腾的守备大印，他不禁疑惑起来，“不是说广灵沦陷了吗？王腾尚在？”
魏源也露出期盼的目光，一直以来，王腾是他最大的依仗，在这建奴肆虐的时候，只有王腾的广灵军有可能力挽狂澜！
这时候，广灵军校低声说道，“大人，石梯山大捷在前，广灵城沦陷在后”。
王腾好好的怎么跑到石梯山去了？
焦源搏有些疑惑，“本官离开广灵的时候，王腾尚在城中留守，你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费清与王腾不合，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广灵军校并没有遮掩的打算，“十日前，建奴兵锋直抵广灵城，是王守备带领我们力挫建奴锐气，然而，费清费县令却将战功据为己有”。
焦源搏怒发冲冠，广灵的战报他也看过，原本他还觉得有些奇怪，什么时候费清也这么厉害了，原来还有这样的内幕。
强夺战功，这是大忌！
魏源大怒，“狗贼，该死！”
广灵军校又道：“我家大人以大局为重，并未与其计较，然而，费清却变本加厉，先是克扣军粮，后来更是纵容军卒滋事，我家大人忍无可忍，只得引军出走”。
这么一解释，广灵失守的原因就找到了。
感情王腾是被赶走的，费清完全是咎由自取。
只可惜了满城百姓，可惜了焦源搏！
若非广灵失守，有石梯山这等大功在手，焦源搏何惧流言蜚语？
如果费清在焦源搏面前，他连扒皮抽筋的念头都有了。
当然了，当务之急却是勘验首级，只要首级为真，焦源搏依旧可以渡过此劫！
这可是焦源搏面前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绝不能错过了！
许是看透了焦源搏的想法，魏源抽调两百骑划归巡抚使唤。
有三百骑护卫，只要不是遇到建奴大军，当可确保焦源搏平安无事。
时间仓促，焦源搏只在蔚州待了一日便再度出发了。
这时候，百里开外的灵丘城，不少乡民趁着雪停的间隙上山砍柴。
回城的路上，一名口音迥异的汉子出声问路：“不知流民营现在何处？”
自幼在灵丘长大的汉子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城北十里”。
话音刚落，说话的男子便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拽了一下，侧眼看去，却是相熟的同伴在对他使眼色。
激灵灵地打了个寒碜，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不过，他依旧露出一副笑脸，嘴里道：“咦，你这人倒是面生的很，口音也不似本地人，不知道来灵丘做什么？”
异乡人干笑道：“我是从北地来的客商，听说灵丘铁矿闻名天下，可以发大财，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灵丘男子虽然极少出门，却也听多了细作哨探的典故。
这异乡客商形迹可疑，而且所带行李不多，马上虽然驮了些东西，可显然不是北地皮毛。
从北地而来何止千里，哪有空手而来的道理？
听说府衙已经悬赏，捉拿一名细作，可以赏钱十两！
十两银子足够这五六名兄弟分润了，难道真是山神显灵，让大伙儿发财？
想到这里，樵夫努了努嘴，当下，几名同伴便心领神会，悄无声地将异乡人围拢起来。
异乡人毫无察觉，只是望着官道，嘴里喃喃自语：“这么大的雪，还是先入城吧”。
樵夫听罢之后更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这厮图谋不轨！
不过，为了防止抓错人，樵夫又试探了一句：“前些日子我在山中发现一枚灵芝，足有人头大小，不知你可有兴趣？”
外乡人只顾着盘算灵丘的防备，压根没注意到樵夫在说什么。
樵夫兴奋起来，没错了，这家伙一定是个细作，否则的话，他怎么会对价值连城的灵芝毫无兴趣？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如果真是赚钱为先的客商，哪里会放过这等坑蒙拐骗的机会？
想到这里，樵夫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异乡人的臂膀，在其愕然挣扎之际，另外几名同伴已经冲了过来。
事发突然，异乡人压根没想到几名樵夫也会暴起发难，等到他试图抽刀反抗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是北地客商，你们抓了我，就不怕官府怪罪吗？”
樵夫不屑大笑：“贼子，死到临头还嘴硬，你说你是客商，我倒要问问你，你这厮做的是什么生意？”
外乡人朗声说道：“鄙人做的是铁料生意！”
樵夫啐了一口，“放屁，你的车队在哪里？保人文书呢？如果真是误会了你，待会儿俺给你磕头认错，可如果你是细作，哈哈，那就别怪俺把你交给官府了”。
外乡人脸色大变，这时候，一名樵夫在马背上翻出了一叠图纸，上面有文字、路线。
真是常年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图穷匕见，外乡人终于惶恐起来，他挣扎道：“几位大哥，我身上还有金子，你们放了我，这些钱财都归你们，都归你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