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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乱

落了一整天的雪,不知何时消停,漫漫雪地上,一行三人缓缓而来。

雪娘扯了扯身上的素色大氅,又是一股强劲的北风,手里的油纸伞险些握不住,身体也跟着一歪。若不是身后两个小丫头及时拉住她,她单薄的身子骨大概也要跟着油纸伞被风卷走。

壁画微微一叹,低声劝道:“姑娘,咱们回去吧,今个儿风大,即便要送,也不急于这一时。”

雪娘双颊冻得通红,凝脂似玉的肌肤那经受得起这风雪的折磨,仔细瞧去细小的血丝仿若一道道小小的口子。而她却倔强地,一脚深一脚浅继续前进。两丫头相视一眼,只得继续跟上。

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瞧见那敞开的熟悉的院门,回廊上已经点上了灯笼,随着风胡乱摇摆,几个丫头来来去去,给暮色添了几分热闹。一时想到自己那边的冷清,几滴泪便摇摇欲坠地挂在睫毛上。只失神地望着里面,呆呆地立着。

休竹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一抬头就瞧见冬灵满脸怒意地进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挑灯的碧翠。碧翠摇摇头,也不知是谁又惹了她不快。

休竹放下手里的账本,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靖南王却还没有回来,也不知忙什么去了。想了想,正准备问问冬灵,岂料冬灵自己就开口了。

“也不知哪个雪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第三次了,头两次来的时候奶奶不在,这一次天都要黑了,她来这里做什么?”

休竹和碧翠皆是一愣,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哪个林黛玉似的美人儿。

“既你瞧见了,为何不问问她?”碧翠一边说一边开门,顺着望过去,正巧见靖南王从外面回来,根本就没有看到雪娘,而靖南王身后也压根没有人。

休竹见碧翠在门口发怔,也走过来瞧,碧翠忙打开门扭头道:“王爷回来了。”

冬灵冷哼一声,“原来就是为了等王爷!”

碧翠忙朝冬灵使了眼色,冬灵不服气,闷闷地哼一声,在靖南王进门前去了隔壁。

休竹只觉一阵冷风灌进来,而比冷风更冷的是靖南王的脸色,阴霾重重很是吓人。碧翠低着头见礼,便说去通知传晚饭。

休竹道:“先别急,过去瞧瞧夫人再回来吃。”

这话一出,靖南王脸色愈发难看,休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只走过去踮起脚解了大氅带子,身体顺着一歪接住大氅。冷不防腰间多出一双手臂,后背已经贴着靖南王的胸膛,休竹愣愣地,只瞧见门口两个丫头惊呼一声,忙忙散开。

这,什么情况?

休竹彻底呆住了,半晌才回神,而回神后才觉得连耳根子都火辣辣的。怀里抱着靖南王刚脱下的玄色大氅,上面的雪珠子在温暖的空气中化成晶莹的水珠,灯光下折射出淡薄暧昧的光亮。

“王爷?”休竹声音有些不自然,虽然极力控制了,可靖南王今天太反常,虽说晚上他是抱着自己的,可白天的时候都永远一副认真严肃样。“那个,外面的人都看着呢……”

靖南王不说话,下巴轻轻搁在小妻子头顶上,闭了眼半晌才睁开,目光所及便是书桌上十来本厚厚的账册,旁边放着笔墨纸砚,右边分散摆放着几张笔墨未干的字帖。

深吸一口,有些暗哑的嗓音在休竹耳畔响起,“夫人没有怪为夫吧?”

休竹愣了愣才明白他问的是今天的事儿,笑着摇摇头道:“王爷也不可能天天陪着我去,早晚都要我单独面对,从一开始就习惯,还更容易些。其实,王爷已经帮了我不少了,否则今个儿我也不会顺利过关!”

说到后面,休竹有些抑制不住兴奋,道:“李太医诊断后说夫人需要静养,所以我决定以后早上就不用去夫人那边处理杂事,让管事妈妈到这边来。王爷觉得如何?”

虽没有看到休竹的脸,不过靖南王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某人神采飞扬的模样。不觉弯起嘴角,笑容让紧绷的面部线条逐渐柔和下来,轻轻点点下巴道:“夫人考虑的周全,既然要静养,咱们也别去打扰了。”

“还是该过去瞧瞧,顺便说一声,否则明儿早上又要那边的丫头婆子早早起来忙碌,吵着夫人静养。”休竹真的是出于对明夫人的关心,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好吧,其实是为所有人着想,免得大伙儿白折腾,有了今天的例子,明天那边的丫头婆子不可能不做准备。

“嗯。”靖南王犹豫半晌,最后点头赞成。

到了明夫人院子里,天已经全黑了,正屋门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时而有丫头婆子进进出出。一时瞧见靖南王、休竹一行人,忙过来见礼,又朝屋子里面禀报了一声。

靖南王沉着一张脸,在婆子撩开帘子时进去,休竹紧跟其后。

彼时,明夫人正在用饭,一张矮几放在床边,上面三样清淡菜蔬和一小碟咸菜。听见靖南王和休竹来了,两个妈妈忙给她披上外衣,将帐子放下。范炎和范鸿在西边椅子上坐着,见靖南王和休竹,忙站起身作揖。

靖南王略颔首,两兄弟才站直了身子。范炎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休竹身上,见她穿着兔毛领子一品红小袄,一张圆圆的脸蛋在灯光下愈发精细白净,双眸清澈含笑,温和恬静不失可爱,竟然看得又几分痴迷。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咳嗽才回神,忙收回目光,嬉皮笑脸地问靖南王:“大哥今个儿才回来么?”

靖南王眼底有几分不悦,略点头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淡淡道:“过来瞧瞧母亲,不知这会儿可好些了?”

范炎笑道:“也不是大病,就是偶染风寒。”

靖南王似是没听见,只盯着站在床边上的妈妈。那妈妈也只说不是大病,静养调理一些时日便能痊愈。躺在床上的明夫人便一声高一声低,艰难地表达了她不能理家的歉意,最后休竹总结。

“想着夫人需要静养,所以就让管事妈妈在儿媳那边去回事。”

明夫人道:“难为你有心,为我考虑。”

休竹孝顺地道:“这也是儿媳应该做的。”

明夫人又道:“虽年轻也合该注意保养,早上也不必那么早过来,我这里也有人陪着说话解闷。”

休竹点头答应“是”,明夫人便让众人都回去,大家齐齐起身告辞,待脚步声远去。明夫人忽地坐起来,撩开帘子,看去哪里有半分病容?只抑制着怒意冷冷道:“以前都是咱们看走了眼!”

那妈妈忙弯腰扶着明夫人,安慰道:“这才第一天夫人如何就下了结论?奶奶虽瞧着没什么,眼底却有不少倦意,她年纪小,以前在家都是清闲惯了,如今不过一时新鲜,能坚持多久呢?”

明夫人冷笑道:“她带着王爷过来说以后回事的地方就在她那边,你难道看不出她的意思么?她有王爷撑腰,即便把王府弄得一团乱,王爷也不会说什么。那些管事妈妈有几个不是墙头上的草儿,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

那妈妈听了一时找不出劝慰的话儿,不禁低头琢磨半晌,才笑道:“一天的杂事不多,可马上就有忙的了,再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也没几个原来的旧人……”

明夫人似是没听见,只自顾沉吟道:“咱们都被她迷惑了眼,一年她能沉住气,不吵不闹,却由着黄大奶奶挑唆。她为的就是要我主动提出让她主持中馈,这一年她虽没出屋子,瞧着对事事都不上心,可她一双眼大概早就注意了王府的一切,她装出这样一副模样来,不过是为了迷惑咱们的眼……”

越想脸色越加难看,最后狠狠道:“如今我装病,正合了她的心意,她怕是早就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那妈妈唬得一跳,忙按住明夫人的手,“夫人再别提这话,二奶奶没有进门。三爷年纪尚小,如果夫人气出了病,二爷三爷该如何呢?”

明夫人不言不语,只怒视前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尖锐清晰,那妈妈不觉心头一颤,身子跟着晃了晃。

其实,休竹这一年真的没怎么注意王府的一切,她也没有明夫人想的那么厉害高明,不过是笨人用笨人的办法。这不,吃了饭又拿起账本看,有重要的需要记住的,还会提笔写下来。要在短时间内熟悉一切,也不大可能,不过是先把她认为重要的熟悉了,再徐徐渐进。

茶水换了一杯,休竹头埋在账本里,道:“你们先下去歇息吧,不用都守在这里。”说着伸出手,靖南王端起茶杯递倒她手上。

桌上点着两盏灯,靖南王立在对面嘴角含笑看着她,眉梢一颗不明显的红痣,羽扇似地睫毛下那双眸子多了几分认真专注,张着小嘴,轻轻吹散腾升起的白色水汽,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对经过茶水滋润的唇瓣娇艳如六月成熟的樱桃,似是透着丝丝甜味,引人禁不住想尝一口。只眉宇间的疲倦,叫人心疼。

“夫人,已经二更天了,明儿早上还要早起。”

休竹一边翻页,一边胡乱应道:“你们先歇息吧,我这里只有一点儿了。”

靖南王叹口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休竹撇撇嘴,合上账本伸个懒腰,一扭头见靖南王盯着自己,不觉红了脸,忙掩饰着从书桌后面出来。去叫丫头打水进来,见碧翠等一直侯在外面,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净面、更衣收拾妥当从净房出来,靖南王却坐在书桌前拿着休竹的笔记细看。待丫头们出去关上门,靖南王抬头由衷地笑道:“夫人的字写的不错。”

“这是我唯一的长处。”

靖南王一愣,想起腿上戴的护膝,那是去年小妻子扎破手指做的,不觉点头笑道:“夫人这话不假。”

休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上床睡觉,脑海里把今天吸收的信息过滤一遍,明个儿要发放月例,而这两天又到了年底收租的时节,祖上御赐田产、地产与东西府尚且都在一处,如今太老夫人在西府住着,自然是由西府汇总收了再分给王府和东府。而王府这边,有靖南王生母史王妃留下的四个庄子,这四个庄子在南边蜀地,另东省有三个庄子,离京城最近的登州也有两处庄子。

休竹琢磨着,东省因雪下得早,路途遥远时间要晚一些,蜀地虽远却没有大雪封山,也差不多该来了,最想不到的就是登州,不过五六天的行程,倘或货物多,路上多走一天两,也差不到该到了。

而今年的账上却没有,难道这些不需要她插手的么?休竹一时也弄不明,只知道任家的两个庄子,都是将东西银钱交给董氏。不过,家大也有家大的规矩,只外面就设了两个账房,一个是平日里去取银子的账房,一个是总账房。

总账房就是由吴总管管着的,分账房管事姓赖,今个儿休竹打发婆子去拿账本,倒是很快就拿来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些东西在另一个账本上?其实,休竹就想弄明白,王府一年的收入到底有多少,光靠靖南王世袭和现有官品的年俸月俸是压根就养活不了王府这么一大家子人。所以,私有的田产、地产庄子绝对是有的,黄大奶奶说的未必就真,想来也差不了多远。

而依据任家两个庄子和任老爷的收入,以及老太太拿出来的,虽远远不及王府这样的大家族,可在休竹印象里,也只每年七八月,秋收承接不上才会吃旧年陈米。但现在休竹和靖南王吃了半年的陈米,又吃了这几个月半陈不新的米,要知道陈米和新米的价格差异很大,一个王府的主子连新米都吃不上,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可这样的事儿就发生在休竹和靖南王身上,仅仅是因为去年南边闹了水患。以前都是明夫人主持中馈,休竹不好过问这些,没得好像她娇生惯养,陈米就吃不下口。休竹对这些也压根就没在意,若不是那次靖南王询问,她也不会注意。可是,庄子每年的收成连谷物都没有么?其他的银钱连新米也买不起?

躺在床上,休竹左思右想想不通,只得将问题问出来。

靖南王神色渐渐凝固,深邃的眸子透着一股子冰凉怒意,休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说实话,靖南王这个模样确实有些吓人。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那个,我只是随口问问……”

靖南王轻轻打断:“这就是为夫要捉住的耗子。”说着,伸出手臂将休竹揽入怀中,“夫人心中早就有这疑问对吧?”

休竹老实地点点头,“我天天儿吃着,倒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是张妈妈说,新米和陈米煮熟了瞧着有差别。她们不说,我还辨别不出来呢!”

靖南王没说话,怔怔地盯着床顶上的承尘,隔了半晌才道:“让夫人跟着为夫受委屈了。”

休竹抿嘴笑道:“我也没觉得委屈啊,有的吃就不错了。”

这略显调皮的话语,让靖南王凝固的面部为之松懈,“可咱们也不能让别人吃了咱们的,咱们却吃不上。只是,如此以来,夫人又要劳累了。”

咱们一词让休竹心里倍感亲切,傻笑道:“也是为了咱们呀,我倒不觉得累。”

靖南王不禁笑起来,手上力道随之加了几分,语气也比方才轻松了许多,“那就赶在年底前,将耗子逮住。”

说着低头看着小妻子,见小妻子双眸发光,灵动可爱,嘴里还发出“叽叽”笑声,不禁爽朗地笑起来。捏着她小巧的鼻头,带着温热体温的唇瓣就落到她光洁的额头上。

休竹又怔住了,那蜻蜓点水的亲吻好像不存在,不觉呆呆地看了靖南王一眼。只见对方眼里颇具深意,又偏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夫人在引诱为夫?”

刚才非礼过休竹的靖南王,这一刻又给休竹扣了一个引诱的罪名,看着靖南王那欠扁的笑,休竹挥手就是一拳头,嘴里嚷嚷道:“是谁非礼谁了?”

那一拳不痛不痒地打在靖南王胸膛上,在加上休竹气鼓鼓的模样,令他笑声更为爽朗。只教休竹郁闷死了,索性翻过身不理他,可惜刚刚动一下,就被靖南王强有力的臂膀给制止住。又忍着笑哄孩子似的哄休竹睡觉,恨得休竹咬牙切齿,踢了他一脚才觉得舒坦。

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中见靖南王大脸近在咫尺,色迷迷地翘着嘴巴要亲自己,休竹一个激灵,就给吓醒了。睁开眼,果然见靖南王近在咫尺的脸。想到刚才的梦境,休竹立刻拉开距离。不但没成功,反而因为自己的力量大,又反弹回来,于是这一次休竹成功非礼了靖南王。

整个早上,休竹都在靖南王充满深意笑容的关注中度过。让碧翠等丫头深感怪异,一个是平常不爱笑的王爷,突然一个早上都在笑,虽然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一个是平常笑容从不在眼里消失的休竹,突然一个早上都面无表情。

虽然与往常有差别,可也没破坏良好的气氛,一起用了早饭,便有管事婆子陆陆续续来了。靖南王倒也不急着出门,而是陪着休竹去了东边暖阁。

玉儿和张妈妈已经在里面做好准备,因为有了昨天的经历,如今又是在熟悉的地方,玉儿已经完全看不到紧张。小丫头早将茶水备齐,见靖南王和休竹同时进来,每人脸上都毫无意外地露出几分惊愕,齐齐矮了半截。

暖阁自然没有昨个儿早上那个抱夏冷清,布置也花了心思,东边有暖炕,炕上一张矮几,炕头一张桌子是玉儿记账处,南边靠墙摆了一张条桌,桌上一只花瓶。正墙上贴着四幅四季不同的工笔风景图,西边靠窗设了塌座,几株绿色植被点缀,窗帘选用了湘色米黄混纺云纹纺纱,简洁大方又宽敞明亮。

靖南王落座,休竹便在矮几另一头坐了,紧挨着的就是玉儿。因为靖南王突然来了,玉儿倒生出几分紧张,张妈妈忙朝她使了眼色,她看了休竹一眼,见休竹和昨个儿一样,才慢慢恢复下来。

当然,玉儿既然能紧张,下面的婆子也没几个是不紧张的。这府里后院的事儿,王爷倒是第一次出面,一个个都不知这是何意,只垂着头琢磨,或互相看脸色,也没人敢先说话。

休竹喝了一口茶,放茶杯的空隙瞧了靖南王一眼,见他没开口说话的迹象,便朝着下面道:“今个儿月初,各处管事妈妈可都到齐了?”

嗓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紧不慢,眼里含笑,亲和中含带抉择者的气魄,让靖南王刮目相看。一时之间,只关注休竹去了。

“三爷那边的先生昨个儿不是走了么?跟着先生的小子是咱们府里的人?”

那妈妈窘的红了脸,忙陪笑道:“奴婢一时混忘了。两个小子都是先生带来的,在咱们府里就是咱们府里给月钱,走了就不必了。”

休竹笑道:“妈妈倒不必紧张,原是我也不清楚的,所以才这么问一问。”

那妈妈只陪着笑,休竹拿了对牌,笑盈盈递给她。除了休竹自己屋里,几位主子屋里的月钱便发放完毕,因有了前三爷屋里的失误,余下者也不知是畏惧靖南王在场,还是畏惧休竹,反正只要有人员变动的,都主动提出来,让休竹颇感欣慰,禁不住扭头朝靖南王笑了笑。

月钱一项结束,靖南王便要去当差,休竹等一行人送他出门,又回来继续处理下面的事儿,需要买办,各处门上交钥匙,领钥匙等诸多杂事不必细叙。等所有管事婆子走了,正好天亮。

休竹活动活动筋骨,碧翠重新沏了热茶送来,笑道:“奶奶歇歇神儿罢。”

休竹喝一口茶,笑道:“还是先去夫人那边瞧瞧。”

总不能一开始理家,就不将婆婆放在眼里了。不管是不是亲婆婆,明夫人始终是婆婆,没得还要让外面的人说三道四。碧翠想着,不觉点头,就去拿了大氅过来。

玉儿和张妈妈留着整理今天的账目,休竹便让碧翠和银翘陪着过去。一路走来倒不似昨个儿那么冷,雪停了,粗使婆子小丫头忙着扫雪,东边一片红霞,似乎预测着今个儿是个难得好天气。

走到明夫人院子口,正巧遇见请安出来的范炎。范炎忙恭恭敬敬地作揖,笑着道:“母亲刚刚起来,就担心嫂子那边如何,可巧嫂子就来了。”

说着,不禁抬眼看了一眼休竹,见她今个儿披着一件猩红大氅,鼻头微红,笑容明媚,愈发俊俏似地。让碧翠不觉蹙眉,倘或是冬灵瞧见范炎这眼神,估计又要破口大骂了。

休竹不留痕迹地让一步,矜持地点点头,便往里面去了。范炎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帘子后,才摇摇头叹一声扬长而去。

明夫人已经吃过早饭,歪坐在暖炉边的贵妃椅上,身上披着一件羊毛毯子,只瞧着精神有些萎靡,声音也似有几分中气不足。

“昨个儿又是一夜没怎么合眼,这会儿起来走动走动,倒想睡了。”

休竹关心地道:“要不再让李太医瞧瞧?夫人身上不安,儿媳心里也不安。”

明夫人笑容温和,摇摇头道:“不过是养养就好了……”

正说着,只见玉儿神色惊慌地进来,休竹扭头看一眼,心里不觉咯噔一跳。明夫人善解人意地道:“你去吧,难为你了。”

休竹笑笑,满是歉意地道:“那儿媳就去了。”

明夫人点头,嘴角含笑目送休竹出门,直到她背影消失,嘴角的笑才慢慢变得冰冷。眼里更有几分嘲讽,“我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顶过今天去?”

站在明夫人身后的妈妈,脸上也不觉挂起同样幸灾乐祸的笑,禁不住又献媚道:“夫人此举绝妙,咱们就静候消息吧。”

分账房和总账房皆紧锁着门,赖大管家一家不知去向,吴总管到现在还没来,月钱根本就没办法领出来……

下面的丫头婆子乱成一团,都抛开手里的事儿,在院子里闹着……

休竹闭上眼,碧翠忙示意玉儿不要再说了,只问:“你妈妈呢?”

玉儿道:“在院子里镇着大伙儿,就叫我来通知奶奶。”

说着看了休竹一眼,道:“奶奶,这下可如何是好?王爷又不在家,夫人又……”

这不正是明夫人想要的么?昨个儿只是试试,今天才是真正的开战。明夫人把持王府中馈多年,赖大管家和吴总管不都是她的人么?靖南王所说的耗子,指的不就是这两家人?

夹带私逃,这样的事儿他们也敢做?休竹不觉握紧拳头,眼瞧着便是熟悉的院门,才镇定地吩咐身后三人,“碧翠把咱们库房的钥匙交给银翘,去门上找平常跟着王爷出门的小厮,将府里的情况最快速度送到。玉儿和银翘跟着我进去,别先自己乱了阵脚,记住,月钱这点儿银子咱们不是拿不出来。”

三人只点头,碧翠解下套在腰上的钥匙,银翘一紧张,没接住。休竹瞧着,便给脸上添了笑,语速放慢,“别紧张,不过是虚张声势,她们真的敢闹出什么名堂来么?”

三人怔怔看着休竹,见她和平常无异,不觉松口气。想来也是,不过都是奴才罢了,即便被主子打骂又能如何?遇上休竹是她们的福气,不打不骂,也从未当做下人看待。遇上别的主子未必就有这样的待遇。

待三人神色略安,休竹便迈开步子,远远便听见喧哗声一阵阵传来。各种议论也随之听了一耳朵。

“赖大管家这次怕是夹带私逃,虽说他那边的存银不多,可也基本是咱们王府半年的开支。如今也不知还有剩余没?”

“吴总管也没来,该不会也是一起逃了吧?王府一切都在他手里,如果他……”那就是王府所有的东西都被带走了。

“只一夜之间如何就能全部拿走?”

有人嗤笑道:“这话也太天真了,敢做出这样的事儿,难道一天两天就成?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偷偷地往家里运了。正巧遇上今个儿发月钱,咱们每人能拿几个子儿?不过是各位主子一个月的月钱就比咱们一年多……”

又听到有人喊:“奶奶来了!”

那几个扬声说话的婆子只当没听见,口里说个不停,倒是后面的瞧见休竹,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主动让开道儿。

张妈妈站在正屋门口,冬灵双手叉腰,杏眼圆瞪,见那几个婆子不将休竹放在眼里,禁不住破口大骂道:“一个个没脸的东西,越老越不知害臊,这里岂是你们这些不成东西的下作胚子大声说话的地方?王府是少了你们吃的,还是少了你们穿的,当真有能耐,也学赖大管家逃啊?这会儿在这里嚎叫,算什么东西?!”

那几个婆子见骂人的是一个丫头,不觉红了老脸,愈发大声地辩解起来,不外乎是说休竹理家第二天便发生这样的事儿,如今府里拿不出银钱来,她们今个儿有吃的明个儿有吃的,可这个年如何过?

说到底,就是瞧着休竹没钱,即便真的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了,下个月呢?

休竹暗赞冬灵骂得好,心里也顿然明白这些人大闹的原因,就是要休竹现在去找明夫人。而明夫人又恰好今个儿病重,抱病起来理家,往后也必然要抱病起来理家。只是,休竹真没想到,明夫人会下这样一手,将账房的管家弄走了!

赖妈妈昨个儿没来,今天也没来,休竹当时倒没注意,现在细想起来,吴总管家的这两天也没来……忙着熟悉府里的一切,倒把这些忽略了。

一路想,一路往正屋走来,众人见休竹脚步稳重,不慌不忙,脸上挂着一抹浅笑,只眼底有几分冷意。再想到今个儿早上王爷的举动,有些人便想着偷偷溜走。

停在正屋门口,休竹转身,一双眼珠子盯着那几个骂骂咧咧的婆子。那几个婆子只觉心头一颤,渐渐的都垂下头,没了声音。其他人只不敢抬头瞧休竹的脸色,也似是忽然被定住不能动弹半分,站在原地,脑袋愈发垂着的低了。

一时之间,院子里人虽多却鸦雀无声,而休竹站在台阶上,身披猩红大氅,远远瞧去颇像引领千军沉着冷静的大将军。叫院门口的黄大奶奶和周夫人一行人随之一怔,诧异惊愕地望着她。

温婉的嗓音在寂静的上空回荡,“各处管事妈妈留下,其他人回各自司职。”

不像命令的口吻,但那股子镇定自如却叫人心起敬畏。有些人更是巴不得立马就离开,倘或被奶奶认出来,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下场。而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两个粗使婆子又慌慌张张地跑来,朝黄大奶奶和周夫人见礼后,又加快了速度跑到休竹跟前,喘着气道:“吴总管一早去面见各处庄子的管事,岂料锦衣府突然来了人,把吴总管带走了。如今那些庄子管事都在大门口候着,等着上缴年奉。”

这话一出,众人又禁不住低声议论,一个个唬得颜色都变了,一时之间倒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休竹不禁冷哼一声,道:“张妈妈,你带着这两位婆子先去将各处庄子管事安顿在松园。”

张妈妈应诺,那两个婆子听得这话,欠欠身就跟着张妈妈一起去了。休竹又看了众人一眼,问道:“厨房的管事妈妈可在?”

隔了半晌,那妈妈便主动站出来,休竹看着她笑道:“劳烦妈妈费心,今个儿中午留他们用饭。”说着叫银翘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交给那妈妈,“先下去准备吧。”

那妈妈拿着银子,也不知为何,老脸红的猴屁股似地,无地自容地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又见休竹面上含笑,倒无丝毫责备之意,心里一时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原想说话,张张嘴半晌才发誓似地道:“奶奶放心,厨房的事儿交给奴婢吧。”

休竹颇为感激地朝她一笑,点点头便示意她先下去,待她走了,那些小丫头也静悄悄走了一些,冬灵只狠狠瞪着众人,那边黄大奶奶回神,便“哎哟哎哟”叫起来,一边朝里面走一边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时辰都日上三竿了,难道王府上下都没事儿,聚在这里等着吃茶?”

自然下面的人不敢接这话,冬灵嗤笑道:“感情有些人也把自个儿当奶奶了,不要脸的事儿也就是这些人做的吧。”

休竹扭头看了冬灵一眼,是要责备她多话,可眼里却没那个意思。冬灵自知话说到此就足够,何况说多了,反而会让这些人心存怨怼,适当给个台阶也是必要的。便走过去给黄大奶奶和周夫人见礼。

周夫人瞧着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们,淡淡道:“瞧着你们这边夫人病了就不安分了么?”

休竹迎上来,笑道:“让婶子看笑话,也是我年纪小了。”

年纪小却只站着不说话就能镇住这些人,周夫人禁不住细细端详休竹,好似今个儿才认识她似地。休竹将周夫人和黄大奶奶迎进屋,让她们坐在炉子前取暖,待小丫头奉上茶水,便歉意地道:“劳婶子和弟妹等等我,我去去便来。”

黄大奶奶一把抓住她,急着道:“刚才听说赖大管家连夜逃了,吴总管也被锦衣府的人带走。如今你外面也没个管事的男人,等我回去给婆婆说一声,让我们那边的管事过来应对两天如何?”

这确实是不错的时机,等忙过了,那边便又能说这边休竹年纪小,还是要老管家才好,感情两只耗子一个逃一个被抓,立马又让耗子进来?休竹感激道:“如今到了年底,你们那边岂有不忙的?王爷一会儿就回来,这事儿还得他说了算。”

周夫人笑道:“可一时半会倘或找不到男管家,难道要你一个女人去见那些庄子管事?”

这一点休竹倒不担心,虽然靖南王昨个儿说要等年后再收拾,可瞧着也不像没有准备的。便笑道:“王爷快回来了,再说外面的事儿咱们也不好插手,我只管好里面就行了。”

没得要越过一家的男主子去,就是西府和东府,女人也只管里面的。这一点休竹在黄大奶奶嘴里早就确定了的,只王府这边,那几年遇上靖南王孝期,明夫人不得已才全权打理。如今明夫人交给了休竹,休竹是靖南王的妻子,又不是长辈,如何好越过去的?毕竟人家是王爷,抛开辈分,也比侯爷和四老爷身份高呀。

黄大奶奶和周夫人没得说,休竹又告了罪便从里面出来。而外面那几个婆子又闹着要去找明夫人出来,不过也只是她们几个闹腾罢了,其他人瞧见休竹都安静下来。

休竹给了银翘一个眼神,要银翘将这些人记住,自个儿也一个个地细细看了看,待底下声音彻底没了。便让银翘去取银子出来,让各位管事妈妈去东暖阁候着……

正在这时,靖南王阴沉着一张脸,身后跟着一位四十来岁,模样老实淳朴的男人。休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老太太当初给她选的另一家陪房的男主人!陈忠。多年来一直管着老太太的产业,只跟着休竹过来,在外面静候了一年。

而让休竹意想不到的是,靖南王会亲自将他带进来。也不知心里什么滋味,只眼睛禁不住有些发热,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未完待续)

任家五小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言情小说,YY小说转载收集任家五小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