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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

天蓝云白,太阳照着雪地,晃得人睁不开眼,然而北风却一阵一阵,断断续续地肆虐着难得的好天气。平静的院子,几个丫头和粗使婆子将回廊上,过道上的积雪一点一点扫成堆,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由远而近,凭空叫心里起了烦躁,而站在正屋门口的妈妈,却不觉弯起嘴角,一转身就进了屋子。

“夫人,估摸着应该是那边的人来了。”

明夫人慢条斯理地坐起来,两个丫头拿来衣裳给她披上,刚刚穿上鞋子,只觉眼前一亮,帘子被人撩开,一名妈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明夫人不觉抬头望去,顿时眼里就露出几分诧异。

“吴总管被锦衣府带走了!”匆匆来禀报消息的妈妈脸上惊恐万分,声音不觉有些发抖。

明夫人蹙眉,顿了顿轻笑道:“妈妈浑说什么?”

“吴总管真的被抓了,赖大管家一家不知去向,大伙儿都在大奶奶院子里闹,偏偏没闹起来。也不知大奶奶使了什么法子,那些平日孝敬夫人的人,这会子都孝敬她去了。吴总管被抓的消息前一刻传进来,各处庄子管事后一刻就在大门候着,大奶奶派了她身边的张妈妈去张罗,这会儿王爷已经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新管家来,是大奶奶的陪房。”那妈妈一口气汇报完毕,就狠狠喘了两口气。

屋里三个妈妈,几个丫头皆是一愣,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明夫人身上。只见明夫人双手紧紧捏着石青色绸缎床单,指骨发白,“咯咯”作响。面上阴霾重重,一双绯红的眸子早没了平日的温和,嘴唇紧紧抿着,摸样扭曲骇人,就是常在身边伺候的妈妈,也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背心冒起一层冷汗。

吴总管是西府侯爷推荐给明夫人的人,当初太老夫人清醒能说话的时候相看过,也点了头。在王府管事十多年之久,最初也只是一个账房先生,做总管还是五六年前,老王爷离世后,原来的总管年迈又悲痛欲绝,一时口不能言,告老还乡去了,才将吴总管从账房先生提升起来为王府总管。

这吴总管为人不善言语,这会儿突然被抓,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儿?

至于赖大管家,原是明夫人的远房亲戚,投靠明夫人而来,他的突然离开,只是明夫人特意安排。为的就是今个儿吴总管在外查收庄子收入,两边账房都没人,月钱无法支出,底下婆子胡乱一闹,大奶奶必然心存恐慌畏惧。她一个年轻的媳妇,如何经受得了那些婆子的胡搅蛮缠,必然要来求夫人出面……

后面,大奶奶因没有能力主持王府中馈,明夫人抱病起来打理。等二奶奶进门,顺理成章的就交给二奶奶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没有往明夫人预料的方向发展,大奶奶竟然将那些人给治住了!少数几个,又如何闹得起来?

众人只不做声,那来禀报的妈妈偷偷看了看明夫人的脸色,声音不觉低了几分,诺诺道:“西府黄大奶奶和东府周夫人也来了,这会子还在大奶奶屋里。”

这两个人也是明夫人极为痛恨的,一个是明里暗里看不起她。一个是笑容温和,眼底却时时刻刻残留一抹嘲讽,想到她们明夫人更是咬紧牙关。

众人不觉面面相觑互看脸色,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只隔着窗棂子,外面丫头扫雪发出的“莎莎”声,有规律地传来,又有风吹动窗帘发出的声音,以及炉子里火炭爆裂声。

也不知隔了多久,明夫人突然抬起头,冲着身边的妈妈低吼道:“我就说咱们看走了眼,到底是如何派人盯着她的?倘或早知她是这样的人,咱们就该换个法子!”

那妈妈被吼得倒退一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其他人也随之一震,脑袋垂得更低了。接着,明夫人冰冷的嗓音再度响起:“去找侯爷来!”

那妈妈一听,忙抬起头,将屋子里众人都支退出去,探头看了看门口两边,皆是无人,才紧紧关上房门,快几步走到明夫人跟前,斗着胆子道:“夫人这个时候如何找侯爷?再说,即便夫人不找侯爷,侯爷也不会坐视不管。如今倒是夫人的身子要紧,没得气出病来。二奶奶尚且没有进门,这不过才两天,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苦……”

明夫人冷冷道:“不找侯爷,难道由着东府周夫人?”

那妈妈一愣,琢磨片刻道:“大奶奶既没有过来求夫人,如何又去求周夫人,让周夫人插手呢?”

倘或,大奶奶真是这样的糊涂人,这会子就过来了。只这一句妈妈没说出来,如果休竹真的不过来求明夫人,反而由着周夫人插手,又该如何说?明夫人虽不是亲婆婆,好歹也是婆婆。周夫人虽是婶子,可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对外说是自家人,归根结底却不是关上门一起过日子的一家人。

就算明夫人病了,那也是操劳府里一切累病了。没得辛苦还讨不到好?如此,可就是休竹理亏,对外人也比对自己婆婆亲厚,那之前明夫人对她那么好,她都忘记了?即便,不是真心实意,到底看着确实是好。

面对周夫人的一番担忧好意,休竹感激地道:“婶子的心意侄儿媳妇明白,如今我婆婆病着,我又是才接手第二天就发生这样的事儿,这会子指不定她多担忧。好在王爷回来了,慢慢地理理也能理出头绪,婶子那边也是一大推的事儿,怎敢劳婶子挂心。”

伸手不打笑脸人,休竹的笑容又真诚,感激之情也完全地表现出来。明夫人已经累得病了,如果周夫人也因此一劳累病了可如何是好?

周夫人一时接不上话,半晌才笑道:“到底是你孝顺,是该去瞧瞧你婆婆,这会子要是得知了消息,指不定急成什么,只怕强撑着也要起来。”

休竹不觉点头,眼里露出担忧。黄大奶奶瞧着,冷笑道:“你那婆婆果真病了?这事儿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她病了就出事了?”

还没说完,只见靖南王沉着脸进来,黄大奶奶立刻闭上嘴。周夫人站起身询问了外面的情况。靖南王简单明了地回答道:“都安顿好了。”

周夫人讪讪地笑了笑,黄大奶奶面对靖南王也不敢多话,两人略略坐坐就起身告辞。休竹将她们送到院门口,因事儿杂乱,她们连劝休竹快些回来。休竹充满歉意地道:“今个儿乱哄哄的,招待不周,望婶子、弟妹多多担待。”

黄大奶奶瘪瘪嘴直摆手叫休竹进去,周夫人心疼地看了休竹几眼,嘱托道:“倘或不明白的,你婆婆又起不来,派人给婶子说一声,婶子教你。”

休竹感激地点点头,目送她们远去。转身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丫头婆子,不觉深吸一口气,今天也算是顺利过关了吗?不,还有很多事儿,吴总管和赖大管家留下的烂摊子。可是,以后再没有耗子在府里处处打地洞,不用担心一不小心就吃着了耗子屎,累点儿也没关系。

刚踏进门槛,休竹就落入靖南王怀里。碧翠派人通知靖南王后,就在外面帮着张妈妈料理各处庄子管事一事,玉儿帮着新管家陈忠忙着发放月钱,银翘和冬灵在一旁打杂。屋里几个丫头早被靖南王支出去了,如今就剩他们两人。

怀里抱着小妻子,靖南王紧绷的下巴慢慢放松。休竹虽有些不太适应,却也没有反抗,再说,她也有私心。靖南王一正常男人,如果过分地拒绝,他受不了去找别的女人怎么办?干净的还是自己先用了再说,以后的事儿,那就各凭本事吧。爱情、婚姻,从来都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与旁人无关。

只是,现在好像不是温存的时机,外面还乱着呢。

“王爷?”休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半晌没听到回应,只觉得腰间的手臂收紧,勒的她有些喘气不顺畅。

暖阳从窗棂子外照进来,白光打在休竹耳垂上,晶莹透着粉粉的红。靖南王终于开口说话,“以后别穿这样的衣裳,难看。”

呃,休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妖红色窄腰宽边小袄,外面套着一件夹层褙子。因为皮肤白,穿红色能让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些。以前,这样的窄腰袄子休竹还不敢穿呢,现在抽条了才敢拿出来穿。关键是,休竹觉得挺漂亮的,碧翠她们也都说好看,哪里难看了?

扭头,颇为不满地道:“谁叫你看了?”

“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靖南王一本正经地看着休竹的眼睛,“夫人读书认字,应该听过这句话吧?”

休竹磨牙,“我穿给我自己看的,没叫你看!”

“可为夫天天都能看到夫人。”靖南王很为难,蹙着眉头,眼里却带着笑意,模样十分欠扁。

休竹捏了捏拳头,岂料被靖南王识破了,还没挥出去就被大掌握住,顺势而来的一个亲吻就落到休竹额头上。待休竹还没回神,靖南王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

恰好有丫头端着茶水点心进来,靖南王去炉子前坐着吃茶,休竹站了片刻,觉得自己太容易生气,对身体很不好,深吸一口调节了心态才走过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这会儿外面已经基本恢复往日的平静,靖南王将休竹的陪房陈忠带进来,一时之间王府也就他一个管家,还是不了解王府情况的,又遇年底忙碌,显然人手不够。毕竟,休竹也不能太抛头露面,关键是吴总管和赖大管家留下的烂摊子,到底有多烂休竹尚且不知。

“先把如今现摆着的事儿理顺,各处庄子管事也要趁着年底回去过年,避免耽搁他们的行程,年奉一事这两天就该结束。”

靖南王听着小妻子有条理的分析,不觉点头。

“陈忠虽然以前是管着老太太的产业,到底没有经历大的场面,分账房他倒可用,总账房那边须得王爷安排一个人才好。”休竹考虑的是,如今她才理家,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可也不能全部换成她的人。陈忠这个时候进来,就是测试他能力的时候,倘或不行连分账房也是不能留的。如果没有出这件事,陈忠即便进来也不过是个账房先生,如果管着账房,只怕又有得说了。

这一点靖南王之前也琢磨过,却没想到休竹会主动提出来,要知道陈忠这个时候进来,帮着把王府理顺,也就是王府功臣,即便要他为总管也不为过。靖南王倒是安排了一个人,原想着过了年再来,却不料吴总管突然出事,让靖南王措手不及,破坏了原来的计划。

“为夫这里有人,不过,此人不在京城。”

休竹愣住,不能立刻就来,只怕又要给人钻空子了。周夫人和黄大奶奶都提到了,今天是应付过去,明天、后天呢?侯爷和四老爷哪儿呢?

休竹显得有几分急,“那人何时能到?”

靖南王吐口气,语气有几分凝重,“最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说着,盯着休竹,慎重地道,“所以夫人和为夫必须携手努力,一起将这个位置保住。”

这回是真的说的很认真,休竹咽了一口口水,靖南王很少这样慎重的说话。侯爷和四老爷要插手王府的事儿,无疑在靖南王这里得到了确定。再想想吴总管,他不就是侯爷推荐的人才么?

靖南王见休竹低着头沉思,心头莫名有些紧张,就担心她害怕。不过,休竹却突然笑了,感动于靖南王郑重其事的“携手”一词,好像只是这两个字,就把他们拴在一起了。不同于成亲,而是心与心的贴近。

“好!我都听王爷的!”

看着小妻子明亮的笑容,靖南王不禁跟着一笑,若不是想着天光尚早,外面来来去去诸多丫头婆子,真恨不能将她揽入怀中。

正说着,只见张妈妈和碧翠回来,外面庄子管事皆已安排在松园,厨房正在准备午饭。休竹想了想朝靖南王提议道:“让陈忠过去陪他们吃午饭吧,熟悉彼此也好根据各位管事的路程,分出先后来。”

靖南王笑着点头,“这会子我也不出门了,先过去瞧瞧。”

休竹目送他出门,一转身,玉儿和陈忠从东暖阁出来,一起过来汇报情况。陈忠也趁机将他从玉儿口中得知的信息总结,并发表了意见,与休竹和靖南王商量的结果不谋而合。休竹见陈忠说话条理分明,知道老太太选的人不错,即便靖南王提到的总管人选一时不能达到,他和休竹也能将王府理顺。

对此,休竹提议让陈忠在外面查收,将结果送进来,休竹在里面入账。

陈忠忙惶恐道:“怎敢劳姑奶奶动手?老奴夜里赶紧些,也能赶出来。”

休竹笑道:“王府情况想必你心里也有数,既然王爷带你进来,也是王爷器重你。只今个儿才来,许多地方也需要你去熟悉。”

这也是实话,不能因为账房混乱,王府的运作就受到影响,如今又是年底,买卖天天儿都有。陈忠低头一琢磨,只得应了。

休竹又提了提要他以后就管着分账房的事儿,陈忠唬得愣住,诚惶诚恐地道:“姑奶奶抬举老奴,老奴能进来孝敬姑奶奶和王爷,已让老奴……”

休竹轻轻打断他的话,笑道:“所以,也只得让你辛苦这些日子了。”

陈忠忙跪在地上磕头,郑重地道:“老奴必定竭尽所能,以报姑奶奶和王爷的赏识。”

休竹忙叫他起来,感激地道:“如果不是你来,今个儿还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老奴不敢当。”

休竹笑着叹口气,古代人说话就是麻烦。趁着午饭前,靖南王还没有从松园回来,休竹便叫外头的人领着陈忠过去。又叫张妈妈去外院,派人收拾陈忠居住的房间,这些时候他必定是不能回去了,以后理顺了也能像原来的管家一样,早上进来,晚上回去。

等靖南王回来一起用了午饭,吃了一盏茶,休竹琢磨犹豫了一会儿,提出过去看看明夫人。早上瞧着气色不好,忙了一上午也没来得及派人去请李太医。

靖南王听了,脸色有些难看。休竹笑道:“也该过去说说,这么大的事儿,她那边也听到了。”

其实,休竹也在想,这个时候去看明夫人,是不是有示威显摆的嫌疑。可是,不去看也说不过去,她毕竟是长辈。于情于理,家里发生了变故,都该给长辈的说一声,可她偏偏又生病……

去不去好像都不对,这让休竹很犯难,好在能推给靖南王。

隔了半晌,靖南王才淡淡道:“去看看也好,省得她挂心。”

正说着,外面有婆子朝里面禀报:“二爷来了。”

休竹想到早上遇上他的情形,心里有些不悦,正要回避,范炎已经撩开帘子进来。打一千请安,便道:“听说吴总管的犯了事儿,大哥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靖南王神色淡漠,声音也不觉冷了几分,全一长辈父兄的态度道:“你不好好念书,管这些事儿做什么?”

范炎讪讪的,想了想道:“不过是问问,想知道他犯的事儿会不会影响大哥。”

靖南王脸色愈发阴沉,休竹心里也咯噔一跳,家奴犯法,也是主子督教不严。便抬头,同样焦急地看着靖南王。

靖南王只盯着范炎,严肃地道:“回去好好念你的书,这还有多少日子了,明年春闺你能拿出什么成绩来?”

范炎被训的垂头丧气,只得回去了。

待他走到门外,靖南王才发现小妻子抓着自己的手,脸上满是担忧。不觉心头一软,给了一个要她放心的眼神,保证似地道:“没事,不用担心。”

一路往明夫人这边走来,靖南王真正履行了携手一词,从出门就牵着休竹的手。身后几个丫头婆子随行,走在前面,休竹能清楚地感觉到各种目光,很是不自在了一把。可是,靖南王的手真的很暖和,那股子暖意似是从掌心流淌到了心底。

靖南王扭头就瞧见小妻子的傻笑,冬阳也不及她的笑明亮,使他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

明夫人歪坐在贵妃椅上,屋子里只两个丫头和一名妈妈服侍,引领休竹和靖南王入座,奉上茶水。明夫人才缓缓道:“外面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真难为你们,我这里的一切都好,你们该安心好好理理外面的事儿。我又没有那个精神,只你们辛苦了。”

靖南王面无表情,这是他每次见明夫人时的表情。休竹看了他一眼,便笑着摇头,表示外面的倒不必担心,又问了侍候明夫人的妈妈,明夫人中午吃了多少饭,药可吃了?

“中午吃了一碗鸭丝米粥,药也喝了。”

休竹就看着明夫人道:“要不再派人去请李太医瞧瞧吧?”

明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很高兴似地道:“你外面一推事儿,还得挂心着我,前开的药方子就不错,今个儿也觉得好些了。明儿再请吧。”

说着,似是想起吴总管的事来,脸色不禁沉下来,“以前瞧着倒好,却不料竟是个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这话不好接,吴总管是明夫人的人,休竹捧着茶杯吃茶,靖南王同样不置一词。

明夫人看了他们两人一眼,不觉冷哼一声,面上却露出担忧,同样是害怕这事儿影响靖南王。只当事人不想发表意见,她也只得说说。

一时冷场,明夫人露出乏意。休竹忙站起身告退,和靖南王一同出来。妈妈将他们送到门口,回到明夫人身边便道:“他们既然来了,夫人为何不出去帮着理理?”

在妈妈瞧来,这也是一个机会,明夫人又不是不能推荐人才。

明夫人冷笑道:“我何苦讨这个嫌儿?吴总管是我的人,他们未必就不怀疑吴总管犯事与我有关。”

那妈妈脑袋一转,忙道:“夫人顾虑的是,如今也只得由着他们了。可以后……”

提到以后,明夫人眼里冷光聚集,半晌才一字一顿地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注定是忙碌的一天,从明夫人那边回来,正屋里已经坐着两排人,严谨的侯爷、冷菩萨的海夫人、极度想发言的黄大奶奶、笑容温和的周夫人、严肃的范黎、神色淡淡的范曦,以及羞涩腼腆的赫连奶奶,如果四老爷不是去了南边修养,今个儿也定然会出现的。而让休竹诧异的是,今天范黎和范曦都不当差么?

老侯爷如今是挂了一个虚职,闲来喝喝小酒,逗逗孙子,日子过得相当舒坦。他这个时候出现,在休竹预料之中。

可是,要不要把场面弄得这么,这么壮观?人多欺负人少是不是?休竹心里的不满大大多过畏惧和紧张,如果她是冬灵那脾气,估计不骂人也没好脸色。

恭恭敬敬拜见了各位长辈,又与平辈的见礼。侯爷便示意一旁候着的丫头搬椅子让休竹和靖南王坐下,准备开会。

碧翠等丫头瞧着这阵势,早就吓得不轻,直到休竹和靖南王回来,脸色才略好些。可端茶的时候,险些失手。众人只盯着看,靖南王面无表情,休竹神态自若,眼里含笑,甚至还给了碧翠等丫头一个要她们镇定的眼神。

也莫怪她们会如此了,瞧瞧那几尊大神的脸色和这架势,好像休竹和靖南王做了多大的错事一样!

屋子里一时静悄无声,只听得侯爷翻着茶盖儿,瓷器声被烘托的格外尖锐,一声一声似是敲在心坎上。又“咚”的一声,茶杯放在了桌上。

“如何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也不叫人通知一声?”侯爷冷冰冰的话语含带威慑,毕竟是官场混的,官威耍的非常熟练而自然。

靖南王保持外人前说话的格调,淡漠而清冷,“如今皆已安顿妥当。”

侯爷冷哼一声,“外头各处庄子管事可妥当了?账房也理顺了?”

“劳三叔记挂,那边已经有管事张罗。账房自然也有人清理。”

“总管呢?可有人选?”

果然还是盯着王府总管的位置,休竹嗤之以鼻,吴总管还是你侯爷推荐的呢,怎么不说说吴总管?

侯爷冷着眼瞧了靖南王一眼,淡淡道:“人在何处,传进来我看看。”

靖南王保持纹丝不动的坐姿,立刻道:“尚且没有抵达。”

侯爷闻得这话,气得瞪眼,“如何不早说?这边如今怎么个乱法?又是年下。”说着,便叫范黎去把那边的二等管事叫一个来帮着打理。

靖南王立刻回绝,毫不犹豫的让休竹忍不住先在心里大大赞扬一番。侯爷没料到靖南王拒绝得如此果断,且让他颜面尽失,顿时恼羞成怒,一拍桌子道:“胡闹,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一个王府竟连个总管也无,莫非你是要天天呆在家里处理家事?”

靖南王抬头,不甘示弱地盯着侯爷,叔叔与侄儿对峙,旗鼓相当,气氛高度紧绷。休竹忙笑着打圆场:“三叔别生气,今个儿吴总管才出了事儿,尚且还没得到具体的消息,也不知到底如何。王爷也是心里惦记着。”

靖南王立刻瞥了休竹一眼,似是怪休竹多话。休竹只得畏惧又委屈地坐下来,周夫人忙给了休竹一个安慰的眼神。

黄大奶奶好像被靖南王的模样吓着了,呆呆地只看着侯爷和靖南王,一旁的海夫人理理衣袖,慢条斯理淡淡道:“侯爷也是担心王府出事,如今这边也没有男长辈的坐镇,明夫人又病着,你们两个都年轻,出了赖大管家这样的事儿,难保没有人有样学样,你们又如何知道家乱的危害?”

休竹赞同地点点头,又畏惧地看了靖南王一眼,想劝也不敢劝啊,靖南王那模样太吓人了。

赫连奶奶同情地看了休竹一眼,好吧,休竹暂且把她的目光理解为同情,因为对于羞涩腼腆的赫连奶奶,这样的眼神休竹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啊,家乱。”靖南王别具深意地重复说了四个字。

侯爷老脸阵红阵白,只抿着嘴唇不说话,靖南王也不说话。其他人保持现状,维持一分钟左右,侯爷再度开口:“如今外面新来的管事是何人?”

这不明知故问嘛,休竹就不相信他们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这边的情况,可还是的恭恭敬敬又难以启齿的模样道:“是跟着侄儿媳妇来的陪房,叫陈忠。”

侯爷的目光从靖南王身上落到休竹身上,见休竹忐忑紧张,脸胀得通红,瞧着可怜,竟不好说这人的不好了。毕竟,女人主内,外头的大事还是要男人决定。

趁着侯爷收回目光的时候,休竹示意碧翠续茶,以此来结束这一段对话,开始下一段对话。因为,外头一堆事儿要处理,不能总让他们耗在这里,没得真要出乱子。

不过,由于靖南王态度格外坚持,侯爷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最后道:“就随你们胡闹一回,吃了亏才有的后悔!”

说完,一挥衣袖,怒火冲天地走了。靖南王送他出门,范黎、范曦紧随而去。这里也就剩下慢一拍的女眷,休竹上前朝海夫人致歉,又谢了周夫人,笑脸陪了许多,那海夫人才淡淡道:“你合该劝劝王爷,难不成他三叔会害他不成?”

“是是,侄儿媳妇记住婶子的话了。”一想到靖南王,休竹露出畏惧的表情。

黄大奶奶不屑地嗤了一声,道:“嫂子才开始理家,不懂的东西多着,虽说咱们都在里面,可外面咱们也不能瞧着乱就不管不顾。如今连个总管也没有,年下礼尚往来,你一个人如何料理的过来。”

“弟妹说得也有道理,我找王爷试着说说吧,只是,前一个总管……”

黄大奶奶来了兴致,忙问道:“嫂子可知道吴总管犯了什么事儿?”

海夫人冷冷瞥了黄大奶奶一眼,嫌黄大奶奶多嘴,休竹只当没瞧见,万分忧心地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王爷回来脸色很难看。”

黄大奶奶蹙蹙眉头,正准备发言,海夫人道:“话也说到了,你们听不听是你们的事儿,长辈的也尽到了长辈的心了,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

休竹送她们出门,周夫人又道:“都是自家人,不用送我们了,你这里也有得忙的了。”说着,就是一叹。

休竹感激地笑了笑,恰好靖南王回来,两人一起将她们送到院子门口,休竹又说了些感激的话,靖南王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好容易送走各位大神,休竹长长舒口气,扭头问靖南王:“如果次数多了,我词穷咋办?”

明明想扮出很担忧模样,偏偏又扮不像,靖南王看着小妻子,不觉松弛了面部表情,扬起嘴角笑起来。又极其自然地牵起休竹的手,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委屈夫人为了为夫陪那么多的不是。”

休竹没觉得委屈,反而想起侯爷的模样觉得好笑,侯爷可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一丝不苟的形态全给毁了。不禁笑道:“咱们分工合作。”

他们是长辈,靖南王如果一开始态度就不硬起来,肯定要被这些所谓的长辈压制住,如此一来,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吴总管。保险起见,还是不要他们的人好,王府是王府,侯府是侯府,早就分家了,以前的不追究就是给了脸面了,难道非要一辈子都活在他们所谓的保护里面?

耳边突然传来靖南王略显担忧的话语,“夫人会不会害怕为夫?”

呃,这转的也太快了点,休竹琢磨着应该是问自己怕不怕他板着脸,冷冰冰的凶悍模样。休竹很老实地点头:“如果你那样对我,我肯定会害怕。”

靖南王脚步一顿,休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轻启薄唇,慎重地说道:“为夫不会对夫人如此。”

休竹弯起嘴角,一边点头一边笑道:“我知道,所以刚才我不害怕,可是万一以后王爷这样对我说话呢?”

靖南王一叹,看着小妻子道:“绝对不会。”

得了便宜偶尔卖乖,休竹道:“以后的事儿谁说的清楚?这样的保证最没有实用价值。”

靖南王握紧休竹的手,那力道几乎要她休竹的指骨捏碎,“君子一言九鼎。”

好吧,休竹识时务地不再追问了,再下去自己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陈忠那边,四个东省庄子是最远的,吃了午饭,便开始清点货物,查收年奉。靖南王出了一趟门,早早就回来,也去那边看了看。总账房和分账房的钥匙暂时放在休竹这里,趁着陈忠没有将查收结果送进来,便去了一趟外院的总账房,里面倒是整整齐齐,让玉儿帮着把去年年奉的账本找出来,又将上一年的找出来。

其他东西一概没动,保持原状。捧着找出来的账本,回到正屋没来得及看,桌上已经放着几张单子,是外面陈忠查收年奉的结果。休竹粗略地看了看,便让里面服侍的银翘去把张妈妈找来。

“派个小子去王爷那边问问,晚上要不要招待一下各处庄子管事。”中午是吃了一个便饭,人家辛劳一年,主人家总该给个表示。就好比单位里的年会,老板请员工吃年饭吧,花不了多少钱,吃的也不算好,可取得的效果却是大大的。

很快得到王爷的赞同的答复,休竹便叫张妈妈去厨房通知一声,将晚饭安排在松园最大的厅堂里,一切事项就交给张妈妈打理。见张妈妈大冬天的额头竟冒出汗水,休竹有些不好意思。

张妈妈笑道:“奴婢就喜欢忙,整日里闲着就浑身不自在。”

玉儿在一边搭腔道:“我妈妈以前在家时,也是闲不住的,不是去铺子里帮忙,就是自己找些活儿做。爹爹和哥哥劝都劝不住。”

不管是不是真的,可她们的心休竹都知道,话再多也无益,只感激地看着她们。张妈妈瞧着休竹眼眶一红,忙掩饰地笑道:“奴婢先下去忙了。”

安顿完这些事儿,休竹先翻了翻以前的旧账,对吴总管的记账方式很是欣赏,不过想想,这种分类记账应该很多人都知道。不过,吴总管这里是分成了两本,一本是详细地记着各处庄子的各项收入,最后有个总和。另一本是分类的,然后分类各项也有个总和。

如此以来,每年收入的差异,就一目了然了。而减少的是些什么东西,也一目了然。休竹略略翻了翻,心中已经有个数目。东省四个庄子,两个庄子主要是地产和田产另有水产,两个庄子主要是山林。地产、田产、水产出产的主要是谷物和鱼类,王府半年的大米和面粉来自这两个庄子。另外两个山林山鸡、人参、貂皮、鹿茸、香菇、木耳、碳等,这里有实物东西,也有庄子管事买卖后上供的银钱。另外,这两个山林庄子,也饲养牛羊,今年就有二十头六和四十只羊。

与黄大奶奶透露的消息不同,靖南王生母史王妃在南边有三个庄子的产业,史家在史王妃仙逝后并没有收回,而由史王妃的儿子靖南王全部继承了。这些年也是一起交由账房打理,一年的收入也归了官中。

如此以来,休竹这边入账就要写两次,而且她算账的功夫不行,好在玉儿一把算盘还打的不错。瞧着桌上的单子越来越多,休竹也下笔如飞,看得玉儿目瞪口呆,张着嘴巴根本就合不上。

碧翠瞧着扑哧一声笑道:“奶奶写字就算快,也写的很好。”

这是实话,休竹好歹练了七八年的毛笔字,最熟悉的就是小凯,人总要有个长处,其他不行,总有自己行别人不行的。面对真实的表扬,休竹很大方地接受,抬头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可这个笑碧翠和玉儿没看到,被靖南王看到了。

碧翠和玉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退出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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