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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人

休竹是真的累了,成亲当天起得早,初到陌生环境的忐忑,以及这两日必须要接收的信息,铁打的身体也未必承受得住。睡在床上,连“提防”靖南王的心都没了,钻进被窝里就睡去。

靖南王站在床边,端详着小妻子晾在外面肉肉的小爪子,想了想,还是弯腰轻轻掀开被子,将她的手放进去。可他刚刚躺下,某人翻个身,整只手臂都露在外面了,嘴里还嘀咕了一句话,可惜没听清楚。

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久久盯着她的背影,她再也没有掀被子了,靖南王才闭上眼。

隔了片刻,靖南王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也难怪你觉得热,何苦穿那么多睡?我并非那强人所难之人。”

室内留着一盏灯,灯芯被烧得啪啪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休竹睫毛动了动蹙蹙眉头,又翻了个身,更深地睡去。

靖南王扭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脸,禁不住喟然一叹。

早起,休竹收拾妥当,靖南王换了一身朝服进来,休竹微微怔了怔,撇撇嘴让自己承认,自己确实捡了一个长相不错的丈夫。虽不及林辉的俊美风流,可也不是那五大三粗样。

用了早饭,靖南王琢磨着道:“不必每日过去给太老夫人请安,她是清净惯了的人,至于这里的一切,就由你做主吧。”

说完,似是随意地看了钱妈妈一眼。又道:“上次提的事儿,倘或合适就叫进来。”

休竹一一应下,靖南王放下茶杯,休竹起身送他到门口,又从钱妈妈手里接过一件貂毛大氅,递给靖南王,目送他出门。

一旁服侍的碧翠和冬灵相视一笑,小姐和姑爷能这般,总算是叫那些看不起小姐的人气的撞墙去!目光轻轻扫过对面两名丫头的脸色,冬灵笑得更得意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休竹去明夫人那边请安,突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名少妇。不过,今天早上没见到,只有范炎和十二岁的范鸿在明夫人屋里。

两兄弟见休竹进来,忙起身作揖,对于范炎,如果抛开他神态中透出了纨绔,笑容还算明朗。至于十二岁的范鸿,小小少年就是个严肃的人,颇有些像西府侯爷和其子范黎。

明夫人让休竹坐到她身边去,范炎和范鸿才坐下,范炎看一眼门外,问道:“大哥可是出门了?”

休竹点点头,明夫人便教训儿子:“你当每个人都与你一般,整日里在家,出门也是厮混?”

范炎颇为不好意思瞄了休竹一眼,讪讪笑道:“今个儿不是不出门嘛,会乖乖呆在家里,用功读书。”

提起读书明夫人好像更生气了,“尚且不及你弟弟,还有脸提读书二字?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你倒是说说,你都读了些什么书?你……”

当着休竹的面儿,毫无避讳地说了一大通话训斥的话,不过场面很是温馨,似乎休竹的到来并没有影响这里的一切运作。

范炎听着有些不耐烦,站起身嚷嚷道:“罢了罢了,我现在就回屋里用功去!”说着起身,朝休竹作一揖,便挥袖大步迈出门槛。

范鸿见哥哥走了,也起身规矩谨慎地作一揖,明夫人点头,眼里多了几分满意的笑:“去吧,天气冷,叫妈妈把炉子烧旺些,别冷的手打颤。”

目送范鸿离去,明夫人朝休竹一笑,颇为无奈地道:“瞧瞧这两人,一个性子张扬不受管束,一个就跟那没嘴的葫芦似地,敲一下响一声。”

休竹笑笑,将这个话题绕开,“也不知这雪何时能停。”

“是啊,竟比去年第一场雪落得厉害。”明夫人语气一顿,问道:“你屋子里可还暖和?”

休竹点点头,笑得很满足:“很暖和,时常还让丫头们把窗户打开呢,让夫人记挂了。”

明夫人笑道:“到底是你们年轻身体好,可也该多多注意,不是年轻就不需要保养。”说着亲切地拉起休竹的手,叹道,“我就盼着有个能说话的人,终于把你盼来了,只是如今大雪天儿的,早上就别这么早过来了。冻坏了,不止我看着心疼,太老夫人倘或瞧见了也心疼。”

把太老夫人都搬出来了,休竹只得应了,琢磨着明天晚点儿来。陪着明夫人小坐一会儿,见门外有体面的婆子候着,知道是来回事儿的,休竹便起身告辞。

身边的妈妈先一步去撩开帘子,笑盈盈送走休竹,回到明夫人身边低声笑道:“奴婢说的不错吧,新奶奶就是个没脾气的。”

明夫人若有所思地道:“未必就是你瞧见的这样,她出身摆在哪儿,即便是有些见识的,见了生人也未必就能像她这般自然而然地相处。”

好似对什么都没留心,却对样样都留心了。比如自己的身份,并非靖南王生母,她怕是早就知道了。娶了个这样的儿媳妇,到底是好事儿还是坏事?

那妈妈见明夫人满面愁容,忙劝道:“如同夫人所说,新奶奶或许心思细腻,可刚才夫人也瞧见了,她知道外面的婆子是进来回事,就急忙告退,由此可见,她并没有夫人担心的那个想法。再说了,即便她真的有那个想法,王爷也发了话。她身边了解咱们家规矩的丫头婆子,都是您调教出来的,到底许多事还是您说了算不是?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夫人轻叹,也不全听进去了,只挥手叫外面回事的人进来,又格外吩咐她们明早儿有事儿要回的,都早些时候来。

回到自己屋里,休竹歇了歇脚,就让碧翠去找钱妈妈来,商量着让张财家的进来。钱妈妈询问道:“要不要先派人去说说,倘或家里有事儿,也不必急着进来。”

休竹想了想点点头,“还是妈妈想得周到。”

钱妈妈谦虚几句,就下去派了小厮去休竹给的地址找人。又回到休竹身边,说起嫁妆的事儿。

“奶奶身边服侍的冬灵和老奴一起将那些不常用到的都归了库房,这是钥匙。”说着呈上来。

休竹接过去让碧翠收着,笑道:“辛苦妈妈费心,我年纪轻许多地方都不懂,若错了的妈妈定要及时提醒。”然后,让碧翠将老早准备的一匹缎子拿出来,“权当是给妈妈的酬谢礼,妈妈不嫌弃就收下吧。”

钱妈妈一愣,忙说使不得,碧翠笑道:“妈妈就收下吧,我这里还给妈妈做了两个包头,如果妈妈连奶奶给的都不收,那我准备的妈妈岂不是更不会收了?”

这话说的严重了点儿,不过碧翠神态自然,没有将钱妈妈当做外人,且说的也不戳戳逼人。钱妈妈也留心观察了休竹和休竹陪嫁来的四个丫头,皆是稳重大方的,比原府里一些大丫头都强些,千谢万谢,方才收了。

又赞扬碧翠手巧,做的包头很漂亮,碧翠道:“妈妈不嫌弃我手笨就好。”

钱妈妈真心实意地道:“奶奶脚上的鞋子我原就惊讶,不知是哪个师傅有这样的好手艺,如今见了这个包头,才知道原来就是你。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年轻的时候也会点儿针线,可却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说的碧翠都不好意了,正巧冬灵从外面进来,听见这话就拿出自己的荷包帕子,递给钱妈妈笑道:“那您老人家瞧瞧我的手艺如何?”

这一瞧,钱妈妈更惊讶了,“原来奶奶穿的衣裳,上面的刺绣都是你的手艺?奴婢还以为是江南锦绣阁的!”

江南锦绣阁是近十年来,大夏贵族女眷追求的一个古代高端品牌,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在衣裳上绣一些非常精细小巧的花样子,不同于普通刺绣,那种刺绣作品精细到一眼看去就像真的一样。不出两年便名声大噪,最后一件衣裳要花一年的时间来订购,三年前锦绣阁一跃成了专门给皇宫后妃做衣裳的御用绣房。因此,江南锦绣阁的东西,在外流动的就更少了,大多只有各族女眷才有。

其实,冬灵的刺绣与锦绣阁差的可不止一点儿两点,不过是有些像罢了。京城中也有不少绣娘模仿锦绣阁的风格,但见过真正锦绣阁出品的,就一眼能看出端详。

冬灵受到表扬很高兴,回去将自己没用过的新荷包拿了两个来,大大方方地送给了钱妈妈。众人围绕着这个话题说到王府里做衣裳的各种规矩,这个转折钱妈妈转的非常好,一点儿刻意的痕迹也没。

“底下一等丫头每个季节每年有两套衣裳,一件中等料子做的,一件此等料子做的,大概是十两银子。二等丫头也有两套,不过都是此等的,五两银子左右。余者小丫头小子们就只一套,都是此等的。妈妈们也是一套,有时候夫人忙不过来,就把做衣裳的份例同月例发到众人手上……”

也就是说,王府并没有设置专门做衣裳的绣房,这一点让休竹颇为惊讶,古代大家族里的部门那可是划分的非常明细。钱妈妈如此说到底是想透露什么意思?

休竹笑笑道:“这样做也有好处吧,让大伙自己做自己喜欢的,倘或有衣裳穿,余下的银钱也可作别的用处了。”

钱妈妈点头,“奶奶这话倒是说到大伙心坎上了,像奴婢这样的人,也不长个子了,也不似年轻的丫头们要好看,衣裳多了反而不知道穿什么才好!只是,如此以来衣裳样式繁多,参差不齐,也不经穿。”

休竹点头,这话也有理。任家下人不多,可也避免不了下面的人喝酒赌钱,就怕有些人拿着钱去输了,最后衣裳没的穿,破坏整体形象。既然钱妈妈能想到这一点,王府当初立规矩的人就没有想到么?即便当时没有想到,在这么多年的实践中,也该完善了。

说不一定以前是有的,只是后来撤销了。

正说着,二门上的婆子进来回事儿,说是西府黄大奶奶来了。

钱妈妈忙站起身去迎接,尚未走到门口,远远就听到黄大奶奶的说话声,仔细一听,好想在训斥丫头。钱妈妈不禁蹙蹙眉头,扭头看了休竹一眼,见休竹点头,就忙迎上去询问是谁惹了她。

黄大奶奶见是钱妈妈忙摆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只是刚才瞧见一个小丫头毛毛躁躁的忍不住说了两句。”

钱妈妈就看了一眼那低着头的丫头,说了两句,又让那丫头给黄大奶奶赔礼道歉,自己又赔礼道歉,弄得黄大奶奶有些讪讪的,一边走一边道:“妈妈如此可叫我无法受了,我原怕咱们这样的人家丫头不调教好,没的叫外面的人看了笑话,故而才说了两句,不知道的还当我是轻狂惯了的人呢!”

钱妈妈赔笑道:“奶奶也是一片好意,也是为她们好,她们心里都明白着。”

如此一说,黄大奶奶脸色才好些,又问道:“你们奶奶在屋子里么?”

刚刚说完,休竹撩开帘子出来,笑盈盈地将黄大奶奶迎进屋,仿若刚才的事儿她一个字也没听到。

众人见礼,碧翠呈上茶水,休竹便笑道:“大雪天的没想到弟妹要来,这里乱腾腾的让弟妹看笑话了。”

黄大奶奶就打量了一下屋子,笑道:“那里乱了,我觉挺好的,只是……哎,我这样说也不怕你恼,你这边的丫头真该好好管教管教,横冲直撞的没个体统。”

如此的等不及要插手了?休竹谦虚地笑道:“弟妹说的是,我才来对下面的人也不了解。”

黄大奶奶快速地看一眼钱妈妈,叹道:“也有这样的理儿,以前你没来这边也没几个丫头,又没个正经的主子管束着,故而懒惰了。要我说,这样不识好歹的人咱们也别要了。”

到底是说刚才的丫头还是说钱妈妈?休竹略略敛了笑,淡淡道:“偶尔犯了错也可原谅,丫头年纪小毛毛躁躁的原属心性,就是跟着我过来的,也有毛毛躁躁的呢!”

休竹嗓音柔和,却婉转低扬,眸子里透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压力。黄大奶奶怔了怔,眨眨眼再看休竹时,只见她笑容随和,眸光清澈,那仿佛只是黄大奶奶的错觉一般。连忙笑着岔开话题,问泡的是什么茶?

休竹道:“就是一般的大红袍。”

黄大奶奶愣住,尝了一口道:“你哄我呢,大红袍哪来的花香?”

碧翠笑道:“这是我们奶奶的喜好,茉莉花开的时候摘下来,晒干,和新茶叶放在一起密封了,过些时候拿出来泡,吃着就带有花香了。”

黄大奶奶听完,笑道:“原来如此,我吃着也喜欢,嫂子赏一点儿如何?”

“什么赏不赏的,你喜欢就带些回去,又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说着便让冬灵去柜子里将没有开封的那一灌拿出来。

冬灵有些不情愿,碧翠忙朝她使了眼色,她才去了。

黄大奶奶又问休竹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井然一副主人做派,休竹心里有小小的不悦,这里往后就是她的地盘,怎么总感觉有人偷窥她的地盘一样。面上带着谦和的笑,“一切都好,太老夫人慈祥,婆婆和蔼,两位婶子也都是极好极随和的人……”

“我婆婆就是怕你不习惯呢,才叮嘱我经常过来和你说说话儿,免得嫂子觉得闷。偏偏那边事儿多,我也不易得闲,嫂子如果没事儿,不嫌弃弟妹嘴笨不会说话,是个可以说话解闷的,多走动走动才好呢!”黄大奶奶说的很是亲切。

休竹笑道:“只怕要打搅弟妹了。”

“一家人有什么打搅不打搅的?莫不是嫂子嫌弃弟妹?”说着就露出黯然来,似是受了什么委屈。

“这话说的忒严重了,我还有许多要请教弟妹的地方,就怕弟妹烦。”

黄大奶奶脸上便露出几分骄傲来,立刻就进入状态,传授休竹如何调教底下的丫头。休竹一派谦虚受教的模样,直说到快午时,那边的婆子有事儿找黄大奶奶,黄大奶奶才离去。

休竹客气挽留几句,送她到门口,再由钱妈妈送出院子大门。

等黄大奶奶一走远,冬灵就忍不住道:“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就真的不及这府里原来的丫头么?”

碧翠、银翘忙劝道:“只当没听见不就得了,何苦气了自己?”

冬灵冷哼一声,问钱妈妈:“刚才那个丫头原就是这个院子的么?”

钱妈妈尴尬地点点头,道:“夫人原是准备给这里多添些人的,王爷婉言谢绝了,所以夫人那边就拨了两个二等的丫头和三个小丫头。加上这院子原来的六个丫头,和你们几位一共就是十五个人,原来那六个小丫头都是负责打扫除尘的,夫人给的暂且在后面帮衬着,没有固定的差事。”

冬灵听了低头琢磨半日,那边钱妈妈又朝休竹道:“方才的事儿谢谢奶奶了,只是,老奴已经是要离开的人,为了老奴得罪了那边奶奶,影响日后奶奶与各位夫人相处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能说出这一番话,就表明钱妈妈她已经接受了休竹,这正是休竹需要的,也算是没有白白浪费了那一灌茶叶。钱妈妈是王府老人,王府里的事儿十有八九她都知道。何况,是黄大奶奶挑拨在先,难不成休竹就坐等她挑拨到自己头上才反击。笑道:“我也没做什么,妈妈也瞧见了,我身边的冬灵就是个毛毛躁躁的性子。”

弦外之音很清楚,总不能让黄大奶奶把她的陪嫁丫头也找这样的由头撵出去,换别的人来吧?

一边的冬灵听了休竹的话,一下子红了脸,道:“我以后会注意的。”

休竹忍不住叹口气,她突然觉得冬灵自从到了这里,人就变得非常敏感。暂且把冬灵的问题记在心里,有时间让碧翠好好问问她怎么回事,现在重要的是该开饭了。因为,身披玄色大氅,脚蹬青面皮靴,里面穿着朝服的靖南王已经到了门口。

众人起身见礼,休竹迎上去接住他褪下的大氅,行了福礼就让银翘通知摆饭。

靖南王走到炉子边的椅子上坐下,碧翠送上茶水,便出去帮着张罗饭菜的事儿。靖南王捧着茶杯,透过渺渺升起的水雾看着对面的休竹,她正在打理大氅上沾的雪花粒子。直把大氅举过头顶才没有让下摆沾着地面,看上去好像很困难的样子,她却做得很轻松。

不知为何,靖南王突觉心头一软,目光颇显迷茫。

其实休竹是故意的,慢慢的收拾,收拾完了正好可以吃饭。才免得自己尴尬不知道面对靖南王说什么话,因为,休竹总觉得自己对他貌似有些过分。

她不是那种只要别人对你好,就理所当然享受的人。将心比心,一直是她做人的一个原则。她也不知道别人的新婚丈夫是不是这样,但靖南王放下身段,处处维护她,休竹并不是感觉不到。

只是……

有婆子提着饭盒进来,休竹将大氅挂在靠近地龙的地方,烘干了他下午出门正好能穿。

吃饭的时候,靖南王突然朝钱妈妈提出质疑,“这米可是今年的新米?”

钱妈妈眼露难色,委婉地道:“这是去年的陈米,听吴总管说,是南方那边今年害了洪涝,收成不好。”

靖南王微微蹙眉,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自然也不忘继续给休竹夹菜,弄得休竹很无语。

老太太在南边也有良田,是后来任太老爷过世后置办的,可休竹并没有听说那边的灾情有多严重。饭后,休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喝茶,算着时辰,靖南王应该要出门的,可一直都没有动静,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靖南王道:“下午不用去。”

“哦。”休竹敢肯定,这丫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有多尴尬,偏偏喜欢看自己尴尬的样子!

“夫人下午有安排?”

休竹老实摇头,“没有,一会儿张妈妈要进来。”

靖南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巧二门上的婆子领着张财家的进来。休竹看了靖南王一眼,发现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心里便笑了。这人非常上道,不错不错。

张财家的猛抬头见王爷在,忙垂下头,惊愕也只是一闪即过,大大方方地行了福礼。不拘束,眼睛也没有随意乱瞄,微微垂着头,听休竹说话。

休竹先问了一下铺子的近况,张妈妈回答流畅:“一切妥当,只这两天下雪,街上无人,故而清淡了些。”

休竹就看了靖南王一眼,道:“既如此,张财和大力也照管的过来,你就进来吧。”

张妈妈一听,心下便是一喜,面上却不露丝毫,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休竹便将钱妈妈介绍给她,让她们彼此认识。张妈妈何等心思,立刻明白自己是要接替这位钱妈妈的位置,对钱妈妈也恭敬有礼,喜悦适当地流露出一点儿。

等她们互相认识了,休竹便叫张妈妈回去准备准备。做这些事儿的时候,靖南王一直在场,虽然一句都没说,可大伙心里都知道,他是默认了。

一时,有关张妈妈进府的话就从这边传出去,很快就传到明夫人耳朵里。明夫人朝身边的心腹妈妈叹道:“我说的不错吧,她已经要换人了。”

那妈妈笑道:“夫人有所不知,今个儿上午西府黄大奶奶来了一趟,咱们奶奶这么做,定然是因为黄大奶奶说了什么话儿。这黄大奶奶的心思,夫人还不明白么?”

明夫人冷笑道:“那也是个空有些小聪明的,仗着和她婆婆沾了点儿亲戚关系,日子过的太舒坦了,什么地方都想插一脚。”

黄大奶奶一向不将明夫人放在眼里,背后更是挑唆下人胡言乱说,说她明夫人害了庆禹王的前王妃,故而才有机会将她扶正。因此,明夫人也不喜欢黄大奶奶,平日里两人见面礼尚往来很要好,却各自在心里恨对方恨的咬牙,巴不得对方倒霉。

如今有了休竹,明夫人心下便生一计,低声朝妈妈道:“如今我们且看着,再制造一些机会,让那边那个和这边这个斗法去,引开这边这个的注意力。”

那妈妈立刻明白了明夫人的意思,不觉点头道:“如此,新奶奶就没心思盯着夫人主持中馈的事儿了,还能趁机瞧瞧新奶奶的能耐,倘或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正好合了夫人的意。但是,王爷对新奶奶处处维护,如果……”

明夫人笑道:“如此岂不更好,她又生的那般,又没有能耐,王爷岂会一直留心她?这男人的心,变得比天气还快。她年纪本来就小,王爷暂时宠她不过是新鲜感,新鲜感过了,谁知道会怎样?”

那妈妈想了想,还是有点儿担忧,“毕竟,还有一段时间的新鲜感,倘或新奶奶有了身孕……”

这话说的明夫人脸色慢慢变得凝重,怔怔地盯着前方烧的绯红的木炭出神,声音不觉又几分阴冷:“她年纪小,有了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以后多小产几个,就再难怀上了。”

“可是,毕竟钱妈妈还没有离开。”

明夫人道:“你再取些银钱送到钱家去,让他们尽快来接走钱妈妈。相信钱家的人,也很希望钱妈妈早些回去颐养天年,纵然钱妈妈要报恩,如今王爷也已经成家,她的意愿也达成了,定然不会死皮赖脸地继续留下,有失了她的体面。”

那妈妈点头应下,当即就下去办了。

张妈妈办事效率不错,当天下午从王府回去就着手收拾,带了一些衣裳,又给钱妈妈带了一些铺子里的东西。天黑前就赶到了王府,钱妈妈这边也将安顿她居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直接就可以住下。

张妈妈那是没得说,毕竟是休竹的陪房,可让靖南王惊愕的是钱妈妈的表现。钱妈妈以前服侍的就是靖南王的生母,看着非常随和,却是顽固的人。不喜欢谁便不愿意与谁亲近,自然也就别指望她会真心实意对那人好。

然而,她对休竹与对自己并无二致,张妈妈来的当晚,她便找了张妈妈秉烛夜谈。显然,也是把张妈妈归类为可信任托付之人。

对钱妈妈,靖南王心里颇多感激,一度想让她回去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可顽固的钱妈妈嘴上答应着,并没有走的意思。后来还是她儿子求上门,明夫人左劝右劝,她方才答应等靖南王成亲后,她就回去。

到底是因为钱妈妈看在自己面子上才对休竹放下防备的心,还是因为休竹身上某些特质让她主动放下防备的心?

靖南王想着抬头看着在灯烛下做针线的小妻子,灯光映得她双颊发亮,上面穿着枣红色袄子,下面穿着栗色裙子,头上、手上饰物早已卸下,朴素、恬静,很安详……

哎!又扎到手指了,休竹将冒出血珠子的手指放进嘴里,不禁叹道:自己果真不是做针线的料!将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举着细看,上面七八个针眼有秩序地排列着,看着像自残。

于是,休竹浑然不觉的长叹一口气。只觉眼前一花,靖南王已经站在她跟前,看着她手指上的针眼,蹙着眉头道:“不会就别勉强,需要什么给钱妈妈说一声就行了。”

说的休竹好像很无能,心里有些不舒服。而靖南王的目光又被她手里的活计吸引,看了半天,觉得袜子不像袜子,鞋子不像鞋子,完全一个四不像的东西,眉头蹙的更紧了。

“这个是护膝……”休竹觉得该解释一下,“穿衣裳的时候套在膝盖上,这样就没有那么冷了。我还在下面加长了一些,这样还能保护小腿部位。”

靖南王紧蹙的眉头越来越无法松开,“你每天都要去外面?太老夫人那边并非要每天过去,隔几天去看看她就成。”

休竹叹口气,“这个其实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靖南王眼里透出疑惑,休竹原打算让碧翠或者冬灵做,可自己实在是无聊,所以才用这个来打发时间。因为休竹觉得,这种穿在里面看不到的东西,即便针脚笨拙丑陋,也没人看得见。除非,戴上的人要专门拿给别人看。“其实,这个是给你做的!”

休竹有些不悦地看着他,指着手里的东西道:“你瞧瞧,我真的就那么胖,要穿这么大的才行?”简直是打击嘛,休竹明明自我感觉挺好的,为毛非要有人打击她。

靖南王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严肃地看着那四不像的东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穿。

休竹只好将做好的那一只拿出来,在自己手上套了套示范给靖南王看,最后补充,“如果你不喜欢,我送给别人。”

送给别人?岂不是自己的损失,靖南王勉为其难地道:“我觉得不错,可以试试。”

休竹咬牙,低声道:“不想要就别要,也没谁逼你。”

“嗯?”

“我没说什么,你听错了。”休竹埋头继续扎手指。

靖南王含笑看着她,半晌才道:“时候不早了,歇息吧,明个儿再做。”

听他这么一说,休竹还真有些困了,叫丫头们打水进来,净面更衣,钻进被窝,闭上眼。隔了半晌,身边彻底安静下来。

明天便是钱妈妈离开王府的日子,想着钱妈妈这段时间对自己的好,休竹突然有些舍不得她离开。

再一细想,不知不觉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靖南王每天中午都会回来用饭,晚上天黑前回家,沐休的时候就带着休竹去西府给太老夫人请安,偶尔出门,但是天黑前一定会回来,在家里陪休竹晚吃饭。当然,靖南王没有沐休,休竹也偶尔去给太老夫人请安。倒是黄大奶奶进入年底忙碌期,没空到休竹这边来指教休竹如何管教下人。

至于睡觉,他还真没有一点儿逾越的行为,让休竹严重怀疑唐怡珍的话也许是真的。

“明天我想给钱妈妈办个送别宴,就在咱们这边,由张妈妈出面,你觉得如何?”

靖南王点点下巴,“行,你要如何都可以。”

“谢啦!”休竹闭上眼,倦意慢慢爬上来。

第二天一早,休竹便让碧翠取出二十两银子,送去厨房专捡钱妈妈喜欢的菜色点了几道,又加了一些别的菜肴,算着这边所有的丫头婆子,加之也许还有一些府里和钱妈妈要好的要来,一共准备了三桌,就安排在这边院子里左边最大的抱夏。

其实也是想借着钱妈妈将张妈妈介绍给大家认识,钱妈妈是一定要走的,至于谁来接替钱妈妈的位置,府里自然不缺有想法的人。休竹闲麻烦,索性一举挑明,人选已经定下,你们就别来争了。

这个意思钱妈妈自然也明白,而且非常欣赏休竹这种处事不拖泥带水的方式,当着众人面对张妈妈极是客气恭敬,无形中就帮张妈妈抬起威信。让那些有小心思小想法的人,尽快打消念头。

碧翠、银翘、冬灵都去帮忙,休竹这边就留了玉儿服侍,拿着昨天未完工的护膝继续扎手指。

辰时三刻,那边就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眼看着三桌不够,碧翠忙过来告知休竹,“我瞧着,有些好像是西府和东府的,也不知到底还有多少人。”

休竹想了想,让碧翠再拿出十两银子送去厨房,按照四桌的量准备。

“现如今已经有四桌……”

休竹笑道:“她们也许只是来打望风声,并非都要留下用饭,实在不放心,就按照五桌的份例准备吧,多出来的就散给其他当差的也是一样。”

碧翠一想也对,点点头出去,隔了一会儿银翘跑进来禀报休竹,“吴总管家的都来了。”

休竹一副早就预料到得模样,吩咐银翘,“好好儿招待,别失了身份。”

银翘点点头下去,一时之间,这院子竟比过年热闹。但众人也不敢大声喧哗,毕竟这里与正屋隔得不算远,她们又都是仆从,即便体面也体面不过主子去。

休竹瞧着时辰差不多,让玉儿陪着去明夫人那边请安,顺便将给钱妈妈办送别宴的事儿说了一下,明夫人听了笑眯眯道:“原该如此,钱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竟是一点意见也没,还夸休竹想着周到。只最后随口问了一下,可相中谁接替钱妈妈的位置?

应该早就知道吧?休竹微笑道:“是以前服侍儿媳的,就是上次提过的那位张妈妈。”

“以前服侍到底比其他人好,知根知底总是错不了的。”

“儿媳也是这般认为。”

接着明夫人提了一下年底的事儿,说她忙怕忘了休竹娘家还有那些亲戚,怠慢了落人口实。休竹一一说了,也提了一下任二叔家。陪着明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起身告辞。

回到这边,碧翠来禀报,果然走了许多人,留下的都是没什么差事的,大概有四桌。玉儿对休竹的估算很是敬佩,一脸崇拜的样子。

那边安排好了,碧翠便过来服侍休竹,也有三个伶俐聪慧的瞧着那边没事儿,也都回到这边来候着。眼瞧着快到午时,休竹终于把剩下的一点儿针线做完,生个懒腰来不及喝口茶,就有二门上的婆子进来禀报:“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奶奶的婶子。可是……奴婢瞧着不像。”

休竹的第一反应是李氏,碧翠和玉儿对视一眼,便问道:“如今在何处?”

“她是从大门进来的,已经去了夫人那边,正巧被夫人那边的何妈妈瞧见,带着去见夫人,奴婢就进来禀报奶奶。”

碧翠就忙去拿来大氅给休竹披上,又去告知了冬灵,便和玉儿一起陪着休竹过去瞧瞧。

想起那里李氏的言行,休竹心里就堵着一口气,憋着这口气走进明夫人的院子,顺着撩开的帘子望去,那里面一位穿着粗布石青色衣裳,拘谨地坐在贵妃椅上的妇人,可不就是李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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